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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史知识丨纪昌兰：漫谈宋代女性的假发
发布时间：2025-03-10 15:12:39
来源：文史知识
作者：纪昌兰
宋代女性秉承唐、五代遗风，以高髻为美。这一点在宋人所作诗词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如“门前一尺春风髻，窗内三更夜雨衾”(赵令畴《鹧鸪天》)、“小妇梳髻高一尺。梭声轧轧当户织”(陆游《枫桥旅舍作》)等，从这些描述可以窥见其时发髻高大之一斑。宋代女性崇尚高髻,因其髻式各异而显得独具特色，但是成就这些高大的发髻也并非易事，背后充满了玄机。为了使各种高髻保持原形并且牢牢地立在头上，女性们妆饰发髻时颇费周折。其中包含了多种情况，一种是在梳妆时，使用诸如簪、钗之类绾发工具进行固定，或者通过特殊的绾扎技巧使其稳固；另一种是借用别人剪下来的头发添加进自己的头发里，使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既高大又饱满；还有一种非常方便的做法就是使用事先做好的假髻，这些假髻大都是依照当下流行的各种髻型仿制而成的，即类似于现代的假发套。在盛行高髻的宋代，后两种情况显得非常普遍。
古人使用假发并非始于宋代。据宋人高承记载：“燧人始为髻，至周王后首服为副编。郑玄云三辅谓之假髻，今特髻其遗事也。”(高承《事物纪原·冠冕首饰部·特髻》，中华书局，1989，141页)可见，早在周朝时期就已经有假发编制的头饰了，而且在宋代被称为“特髻”。假发在古代还有一种称呼叫做“髲鬄”，据《仪礼·少劳馈食礼》载：“主妇被锡，衣移袂……主妇赞者一人亦被锡……”，这里的“被锡”同“髲鬄”，“髲”是假发，“鬄”义同髡，谓剔去犯人头发（参杨天宇《仪礼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458页），因此，髲鬄即古人所谓的假发。
佩戴假发在宋代富裕阶层中十分普遍。北宋末年，宫廷中就有顶“龙儿特髻”的御侍（参蔡絛《铁围山丛谈》卷一，中华书局，1983，8页）。据耐得翁《都城纪胜》载：“天府诸酒库，每遇寒食节前开酤煮酒，中秋节前后开沽新酒。各用妓弟，乘骑作三等装束：一等特髻大衣者，二等冠子裙背者，三等冠子衫子裆袴者。”（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6页）据一等妓弟的“特髻”装束可以说明，假髻在宋代虽然普遍，但却是一种较为高档的装饰。为了满足广大女性对于假髻的消费需求，北宋开封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占定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东京梦华录笺注》）。其中的“特髻”就是用假发做成的各种时尚发套。洪迈《夷坚志》中也有关于假髻的记载：“侍姬十数辈，皆顶特髻，衣宽红袍，如州郡官妓，分立左右，或歌舞。”除此之外，南宋临安地区的嫁娶风俗中，“如新人中意，即以金钗插于冠髻中，名曰‘插钗’”。在迎娶的前三天，男家还会送催妆花髻（参吴自牧《梦粱录·嫁娶》，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186-189页）。宋人使用假髻的记录很普遍，可以想见，假髻在宋代女性中所受欢迎之程度。
▲ 出土的宋代女性的假髻
对于宋人掺入发髻或者是用于制作各种假髻的假发之来源，不妨做以下的推断：
第一种情况比较特殊。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伤毁，孝之始也。”在古代社会，人们受儒家思想的教化与熏陶，孝道被认为是一种传统美德而被（以汉族人为主要对象）世代恪守。身体发肤一旦与孝道联系起来，就显得十分重要了。也正因此，古人十分爱护自己的头发。由此就不难猜想，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人们才会剪掉自己珍视的头发。司马光所著《家范》中就曾有过类似的记载：隋朝官员郑善果之母周氏二十岁时，由于丈夫郑诚战死疆场，“父彦睦欲夺其志，母抱善果曰：‘妇人无再适男子之义。且郑君虽死，幸有此儿，弃儿为不慈，背夫为无礼。宁当割耳剪发，以明素心。’”（司马光《家范·妻上》，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96册，712页）为了表明忠贞，这位母亲不得已剪掉了自己心爱的头发。类似于这种被迫情况下剪掉的头发，极有可能通过转卖等方式流传到市面上，之后被做成假髻或者成为别人掺杂所用假发的来源。
第二种情况是触犯了国家刑律的人，作为一种惩罚被剪掉头发。古代汉人无论男女，都有蓄发的习俗。因此，统治者对于触犯刑律者所施行的剃发处罚“髡刑”，就被视为一种对于人身的侮辱。早在西周时期，所制定的典籍《周礼》中，就有将罪犯剔去头发，让其看守仓库的处罚。秦汉以来，髡刑一直作为对犯人的一种惩罚而施行，北周以后，髡刑才正式从刑律中消失，但后世仍然保留有对犯人施以不同程度剃发的处罚（参罗飞《契丹人的髡发习俗》，《文史知识》2009年第1期）。宋代也有关于髡刑的记载，据叶梦得《石林燕语》记载：“前世常患加役流法太重，官有监驱之劳，而配隶者有道路奔亡困踣之患。苏子容（苏颂）元丰中建议，请依古置圆土，取当流者治罪讫，髡首钳足，昼夜居作，夜则置之圆土，满三岁而后释。未满岁而遇赦者不原。既释仍送本乡，议察出入；又三岁不犯，乃听自如。崇宁中，蔡鲁公始行之，人不以为善也。”（中华书局，1984，21页）由此可见，宋代的罪犯也有被处以髡刑的处罚，而被剃掉的头发一旦流传到市场上，就极有可能成为假发的来源。
第三种情况是剃度修行的僧尼之发。僧尼出家修行之时，剪掉的头发也可能成为假发的来源。在释文莹《湘山野录》中就有关于宋太宗之女申国长公主出家为尼的记录：“申国长公主为尼,掖庭嫔御随出家三十馀人,诏两禁送于寺,赐斋馔。传宣各令作诗送,惟陈文僖公彭年诗尚有记者,云：‘尽出花钿散宝津,云鬟初剪向残春。’”（中华书局，1984，58页）可见为尼之时，公主是剪掉了头发的，推及其他女子落发为尼时的情形，就不难想象，这些被剪掉的头发流向市场而被制成假发的可能性之大了。
除了用真人头发外，还有可能使用蚕丝或者动物毛发等仿真材料制作假发，唐人段成式所撰《酉阳杂俎》中就曾记载狒狒“血可染绯，发可为髲”（中华书局，1981，161页）。可以推测宋代用动物毛发制作假髻是有可能的。
由于头发的不易得，假髻可以被认为是宋代女性妆饰的高档用品。据统计，一位成年女性的头发可以卖六百文钱（参程民生《宋代物价研究》，人民出版社，2008，553页）。这样说来，成本价就已经是不少了，再经过加工制作成各种样式的假髻，投放到市场上交易，价格自然不低。加之在高大的发髻上插戴簪钗等各种装饰物，就显得更加雍容华贵了。因此，戴假髻被认为是一种奢侈的事情，并且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有不断扩大的趋势。在这种情况下，历来提倡节俭朴素之风的朝廷，就不得不出面进行干涉。早在太宗端拱二年（989），朝廷就曾下诏：“妇人假髻并宜禁断，仍不得作高髻及高冠。”（《宋史·舆服志》）但是这种禁令并未能够遏制女性喜好假髻的风尚。北宋时期，宫廷乐舞队的各种装束中就有“背梳髻，系绶带”者、“戴云鬟髻”者、“戴云鬟凤髻”者（《宋史·乐志》），可见在皇家内部，戴假髻已经是十分普遍的现象了。直到南宋淳熙年间，“朱熹又定祭祀、冠婚之服，特颁行之。凡士大夫家祭祀、冠婚，则具盛服。……妇人则假髻、大衣、长裙。女子在室者冠子、背子。众妾则假髻、背子”（《宋史·舆服志》）。由此可知，假髻禁而不衰，并且最终成为国家礼制的组成部分，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其盛行的程度。
宋代女性的时尚发型种类繁多，以发髻为主，总体上呈现出高、大的特征，这与前代的影响密不可分。随着时代的发展，在女性们的不断改进与选择中，不同时期，其所崇尚的发型又有所不同，这一切赋予了发型以时尚的意味。正因为这些因素的存在，使得发型具有了独特的社会意义，人们可以通过发型看出其所处的年龄、阶层，甚至是时代。高大的发髻之所以盛行，与假发的使用密切相关，反映出女性们在追求美的过程中难以掩饰的智慧。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14年第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