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10-22 13:59:32 来源：中华书局三全本 作者：

由于比较喜欢老版《三国演义》，也喜欢跟朋友们讨论，无所不能的大数据，便时不时推送来这部剧的名场面——这些片段里头，曹操麾下的谋士干将，称呼曹操，不是“主公”就是“丞相”。

丞相、宰相，意思好像差不多。那为什么大家叫曹操为“丞相”，而不是“宰相”呢？

首先讲讲，曹操是什么时间当上“丞相”的。

据《资治通鉴·汉纪》：

（建安十三年）夏，六月，罢三公官，复置丞相、御史大夫。癸巳，以曹操为丞相。

建安十三年（208），是曹操政治生涯中的关键一步。

这一年，东汉沿用多年的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的制度被废止，重设“丞相”一职，曹操亲自担任。

“三公”，是天子之下三个最高官吏的称呼，地位尊崇。但不同时间段，三公的具体设置，并不一样。

胡三省注说：

汉初，以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为三公，哀帝元寿二年，以大司马、大司徒、大司空为三公，中兴以来，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

就是说，西汉初年，三公是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大致分别负责行政、监察和军事。

到了东汉，丞相和御史大夫则被司徒、司空所取代。司徒，大致相当于丞相。

曹操在担任丞相之前，已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实际操盘手；他迎汉献帝到许昌后，最初只担任司空，虽然位列三公，但毕竟三公互相牵制，距离独揽大权，始终差着一步。

于是，在208年，官制上的这一步关键调整，让曹操成为百官之首，在名分上，完成了对同僚的超越，所有人都成了他的下属。

胡三省对此犀利点评：

今虽复置丞相、御史，而操自为丞相，事权出于一矣。

这不是换个官称那么简单，或者说追慕西汉，复古改制，而是一次精准的政治布局——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是实打实的掌权者。

曹操要大权独揽，必也正名乎！


把曹操做丞相的事儿说透了，咱再说说“丞相”和“宰相”的区别。

丞相，是一个正式的官名。战国始有相，为百官之长，也称相邦。自秦朝以后为封建官僚组织中的最高职务，辅佐天子综理全国政务。

作为正经官职，丞相有明确的职权范围，什么该过问，什么不必管，都有个大概。

▲西汉时，丞相丙吉外出，见百姓发生群斗死伤而不问；看到有人追赶牛，牛喘气甚急，立刻停车询问。下属不解，丙吉说，争斗杀伤，是长安令、京兆尹应处理的事，自己的职责是年终考核官员的政绩，奏请实行赏罚。现在是春季，天气应该还不是很热，牛走得不远却因热而喘息，这意味着气候不合节令，有可能会伤民。丞相的职责，是使阴阳有序、风调雨顺，理应为此忧虑，因此才问牛喘。——这番话让下属们心悦诚服，认为丙吉注重的是大事。

宰相，则是古代对于辅佐君主并掌握国家最高权力的官员的一种俗称，不是具体官名。

《韩非子·显学》说：“宰相必起于州部。”史传，商以伊尹为相，周以周公为太宰，皆为辅佐君主并掌握国家最高权力的官员，太宰与相，就合称为宰相。

宰相不一定是单独的个人。比如魏晋南北朝的录尚书事，可以算宰相；唐代的三省长官，甚至参加政事堂会议的官员，都算宰相，这就是一群人。宰相，是对一种职能的描述。

简单说就是：丞相一定是宰相，但宰相不一定是丞相。


战国始置相，秦朝建立之后，正式设置丞相。西汉建立，承袭秦制，至哀帝元寿二年（前1）改丞相为大司徒，这段时间长达二百多年，是历史上丞相这一官职设置最久的时期。

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复设丞相并任丞相，时间延续不长。在此之后，历朝历代的丞相设置并不延续，作为官名的丞相，在历史上的存在是断断续续的。

但是，没有“丞相”，并不等于说，可以没有“宰相”。

一般印象中的封建帝王，是拥有绝对权力、独裁专制的。但，再怎么天纵神武，帝王也不可能事必躬亲，在权力与能力之间，帝王要想方设法考虑达到一个平衡——

一方面要保证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另一方面，也要通过官制的设计，寻找、利用合适的辅助者和执行者，来实现他的意志。

辅助执行者当中，宰相位高权重，需要“佐天子，总百官，平庶政，事无不统”。

按理说，帝和相，应该各有分工、合作愉快。

但，就像现实生活中，某些企业董事长还兼任CEO一样。有些皇帝过于能干，瞧不上宰相，恨不得把所有事儿都自己干了。

可是皇帝又不能真的兼任宰相，于是，就设立了一个内部机构：尚书台，并且不断增加它的权重。政事运转的日常，变成了——

臣下章奏上尚书，尚书进于天子，乃下丞相。有政事，天子常与之议。

皇帝从尚书台处做决策，然后再将意见通过尚书台发给丞相府执行。

这位变着法子侵夺相权的皇帝，就是汉武帝。

▲汉武帝即位之初，丞相田蚡骄横，任免官吏往往一手遮天。图源电视剧《汉武大帝》。

这一转变委实高妙，皇帝没有直接废除丞相制度，而是通过提升尚书的地位，架空了丞相府的决策权，丞相府就从决策执行机构逐渐演变为了单独的执行机构。到后来，中朝尚书的权力日益增大。

在此后数千年历史中，这种拉锯一直持续。


大概梳理，就是秦汉时期，宰相确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高权重。可从汉武帝开始，丞相明面上的地位还在，但决策权逐步被剥夺。

曹操恢复并担任丞相，那是因为他是曹操，能够做到名实相副。

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形成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三省”官制，能够亲近皇帝的中书省、门下省长官监、令、侍中等，渐有了宰相之名和宰相之实。

隋唐定下三省六部制，中书令、侍中、尚书令这三省长官，全是宰相——相权从一个人独掌，变成了一群人共掌。

唐朝还以他官加“参知政事”“参议得失”“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职衔，行宰相之职，也都有了宰相的名分。就像《通典》所概称的：以他官参掌者，无定员，但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及平章事、知政事、参知机务、参与政事，及平章军国重事之名者为宰相。——宰相，可以是一群人。

既然是一群人，对皇帝来说，就不存在“大权独揽”的相权威胁了。

到了北宋初年，宰相称“中书门下平章事”，大概沿袭了晚唐的规制。另置“参知政事”为副相，参知政事也称“执政”。宰相和副相，合称“宰执”。宋神宗、徽宗又各有改制，总的来看，目的都是分散相权，加强皇权。

到了元朝，宰相不但要受制于皇帝，还要受制于太子：以中书省总领政务，中书省的长官中书令由皇太子兼领，其下设左右丞相，又设平章政事为副相。另有右丞、左丞、参政，均为副相。有个说法，叫“元之相职，较前代独多”。

明清时期，宰相制度进入了“消亡”阶段：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十三年（1380）废中书省、丞相，让六部直接对自己负责。这一步，标志着延续千年的宰相制度，在形式上彻底终结。

废相职两年后，设内阁大学士。大学士起初也是位卑权轻，完全不能比照于传统的宰相。到了明成祖永乐年间以后，大学士的权力才逐渐大了起来。

清承明制，不设宰相，设大学士和军机大臣，原理大致相似。

对此，乾隆评价说：

宰相之名，自洪武时已废而不设，其后置大学士。我朝亦相沿不改，然其职仅票拟承旨，非如古所谓秉钧执政之宰相也。

明清的大学士和理论意义上乃至前代的宰相相比，手握的权力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了。


回过头来看，从秦汉的“一人之下”，到隋唐的“集体宰相”，再到明清干脆废丞相而以大学士代之，勾勒出了皇权不断强化、相权不断削弱的路线图。

皇帝需要宰相，又怕宰相势力坐大，于是通过改变官名、设新机构、分权力等等办法，改变权力配比；看似折腾，本质上是权力归属的重新布局。

“曹丞相”，一个小小的称呼里，暗藏着古人对权力结构的理解与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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