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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官制讲座丨杨志玖 张国刚:“为使则重 为官则轻” ——唐五代的使职差遣 文史知识 2025-06-18 15:39:52 作者:杨志玖 张国刚


编者按

根据马伯庸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长安的荔枝》正在上映,剧中主角之一的李善德原本是司农寺上林署的从九品下监事,阴差阳错被“算计”得了个“荔枝使”的差使,去岭南转运“荔枝鲜”;另一部热播剧《国色天香》又有一“花鸟使”的使职。

姑且不谈论网剧好不好看,看一看所说唐代的“使职”是什么样的官职,剧中对该官职的演绎是否到位?

临时派某官前往办理某事,事解辄罢,叫使职差遣,这本来是自古而然的事。唐代的使职差遣制之所以显得十分突出,乃是因为:第一,这些使职虽存临时差遣之名,却有固定职官之实;第二,这种现象并非个别,而是带有普遍性。按清人钱大昕的说法,上从以他官行宰相职的“同平章事”,下到集贤院、史馆诸职;从中央的度支、户部、盐铁使,到地方的节度使、观察使;从文人担任的翰林学士、到宦官担任的枢密使、中尉;“皆差遣无品秩”,都是使职。
唐代使职差遣制度,大体以唐玄宗时期为界可划分为形成期与固定期两个阶段。在开元以前“有事于外,则命使臣,否则止”。尔后“始有坐而为使(固定化),其名号益广(普遍化)。”于是出现了“为使则重,为官则轻”的局面。这种情况发展到宋代便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唐五代的使职很多,有些我们在前文中已有论及,以下仅就翰林学士、三司(度支、户部、盐铁转运)使和枢密使如何侵夺旧的职官系统大权的情况略加介绍。

▲ 《长安的荔枝》剧照(本篇配图为编者所加,与正文无关)

一、“内相”——翰林学士


唐初于禁中置翰林院,为内廷供奉之所。取名“翰林”者,本寓文翰如林之意。但唐初的翰林院中,除文词、经学之士外,还有卜、医、棋、术等各种专门伎艺人员。他们定期入值当班,待诏于院中,以备天子召见,陪着下棋、作画、写字……,以一己之长为天子游居宴乐服务。

▲ 近年网剧《国色芳华》中李现饰演的“花鸟使”蒋长扬

除此之外,皇帝往往还另召一批“内参谋猷”的文士。如太宗时以虞世南等才彦之士为弘文馆学士,“会于禁中”,参决谋议。高宗时,召刘祎之、元万顷等入禁中,“密与参决时政,以分宰相之权,时谓‘北门学士’”。玄宗开元初,始置“翰林待诏”,掌四方表疏批答,应和文章。既而又以中书事繁,文书多壅滞,乃选朝官有词艺学识者,号翰林供奉,与集贤院学士分掌制诏书敕。到开元二十六年(738),又改翰林供奉为翰林学士,于宫中别建学士院以居之,备咨询政要,专掌禁内诰命。

翰林学士出现后,便正式地分割了中书舍人制诏之权,于是皇帝的命令被分为内制与外制。翰林学士所撰,乃直接从禁中发出,故称“内制”,用白麻纸写;而中书舍人所撰,为外朝所拟,故称“外制”,用黄麻纸写。内制主要是拜免将相,号令征伐,立后建储等重要诏书;外制则为一般诏书。大诗人白居易担任过中书舍人,也做过翰林学士,翻开他文集中所收“中书制诰”和“翰林制诏”,是可以从中看到内制与外制轻重之别的。

翰林学士既无品秩,又无官署属员,只是一个使职差遣。据说定额六员,实则“出于所命,盖无定数”,自六部尚书至校书郎皆得与选。安史之乱以后,由于“天下用兵,军国多务,深谋密诏,皆从中出”,翰林学士的地位更显得重要,以至“议不及中书矣”。德宗时,泾原兵变,天子出奔,翰林学士陆贽,“行止辄随从”,“虽有宰臣,而谋猷参决,多出于贽,故当时目为内相”。宪宗时,又于诸学士中选资高望重者一人为承旨学士,参谋禁密,权任独重,“大凡大诏令、大废置,丞相之密画,内外之密奏,上之所甚注意者,莫不专对,他人无得而参”。这位具有首席学士身份的翰林学士承旨,实际上已经不只是起草文书诏制的大手笔,而且还直接出谋划策于内廷,分割外朝宰相议政之权,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内相”。

后唐长兴元年(930),翰林学士刘昫(xū)在一份奏章中提到,按“旧制”,选拔翰林学士需要经过考试。凡是先前不曾担任过中书舍人的官员入学士院任职,都要先试“麻制”(册封、赦文及任命之类诏书)、“答蕃”(对少数族或域外的文书)、“批答”(对臣下章表的处理批复)各一道,诗、赋各一道,共为五题。都要当场试毕,当场交卷。刘昫这里说的“旧制”,很可能起于唐朝。至于在学士中选拔谁当承旨学士,则完全由皇帝决定。一经选任为承旨学士,不管其官资大小,入院先后,地位都在他学士之上。

翰林学士入院后,必须见习一年,迁“知制诰”以后,才有握笔草诏的资格。若是被提拔为承旨学士,一般短期内便可正式拜中书舍人,然后入相,据说从宪宗到穆宗时的十七年中,承旨学士“十一人而九参大政”。长庆以后各朝由翰林出身的宰相一般占二分之一到五分之四左右,开了后世拜相必由翰林之先河。

翰林学士具有皇帝机要秘书的身份,被天子视为亲信“私臣”,因此,在唐后期宦官势力膨胀的情况下,时常被皇帝倚之来对付宦官。最著名的例子如顺宗时委翰林学士王叔文主持“永贞革新”,谋夺宦官兵柄,大阉俱文珍扼杀这次革新的第一个措施便是削去王叔文学士之职,使叔文无由“入内商量公事”。文宗时翰林学士李训在皇帝支持下策划尽诛宦官。宣宗时又一次向翰林学士韦澳密访除宦官之策。由此可见,翰林学士在唐后期各派政治势力的斗争中,具有重要而微妙的政治地位。

二、“计相”——三司使


“三司”在唐代具有多种内容,而掌财计的三司,则专指度支、户部、盐铁转运。它们是三个各自独立的部门,各以使臣莅其事,到五代时才并为一职,称为“三司使”。直到宋代,它都是最高财政长官,享有“计相”之称。

三司中以“执天下利权”的盐铁转运使最为重要。起初转运使与盐铁使是两个职务,转运使掌漕运转输,盐铁使掌食盐专卖,兼及铜铁矿冶。

第一任转运使是开元二十一年(733)任命的裴耀卿。当时他以宰相兼领,干得很有成绩,三年间漕运粮食达七百万石。

第一任盐铁使是肃宗至德二年(757)委任的第五琦。他首先提出了由官府管理食盐专卖的办法,即由政府设置盐院控制产盐地区和制盐亭户,然后由官方按所定专卖价格卖给商人,听其所在贩运,任何人不得私自制盐和贩盐。代宗时继其任的刘晏又于诸道置巡院,禁捕私贩者。结果,在官府控制下,盐价人为地由每斗十文上涨到一百一十文,后来最高时竟达三百七十文。结果官府牟取暴利,据记载,大历末年刘晏主持这项工作时盐利岁入达六百余万缗。

巨额的盐利所得需要转运到关中,转运工作的费用也有赖于盐利收入,两者的结合是势所不免的。所以,首任盐铁使第五琦已经挂上了转运使的职务,到刘晏时便正式出现了合二而一的盐铁转运使了。他“以盐利为漕佣”,使漕运工作与盐铁专卖事业都获得了空前的发展。我们只要从“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和“每岁赋入倚办止于”东南“八道四十九州”的记载中,就可以看到盐铁转运使地位的举足轻重了。


度支与户部本来都是尚书省户部下的一个司。度支掌统筹财政出纳,由于中唐以后军务孔急,饷费浩大,度支的事务早已超过户部一司的范围,故往往以他官兼判之。第一个以他宫知度支事的是开元二十二年的太府少卿萧灵(jiǒng),尔后便不绝如缕,或称制度支事、知度支事,或称度支使。大抵德宗贞元以前以他官来判者众,贞元以后多以本部尚书、侍郎主之,并加“判”、“知”之类名号。裴延龄在德宗朝先后任司农少卿、户部侍郎判度支事多年,专以刻剥为事,深受宠幸。宰相陆贽因上书论其奸而被罢官,可见度支使也是一个权任很重的职务。

在唐德宗即位初的建中元年(780)和贞元二年(786),宰相杨炎与崔造曾分别提出废度支使与盐铁转运使的方案,以财政诸务复归尚书户部。第一次这样做的后果是“省职久废,耳目不相接,莫能振举,天下钱谷无所统领”。第二次的后果是“崔造改钱谷法,事多不集,诸使之职,行之己久,中外安之”。因此又都恢复了旧制。度支使与盐铁转运使不可废的原因很多,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它们在全国各地设有留后院巡院、盐监、盐场等下属机关,构成了一个直接控制到基层的经济监督网,避免了尚书户部高踞京城,“耳目不相接”的弊病。一般说来,盐铁转运巡院多设于东南,因为那里是财源之地。而度支巡院则多在西北,因为这里的军镇,在不同程度上都仰给于度支供餽。

户部使掌户口赋役,财税收入与支度之事既然已有度支和盐铁转运分担,所以它在三司中是职司较为清简的,所谓“时论三司中户部最清”。元和时,宦官恶李绎,即把他从翰林学士中挤出,叫他去判户部事。

三司在唐代已有互兼的现象,如刘晏曾任盐铁转运使兼度支使,元琇曾于户部侍郎判度支之外,加兼诸道盐铁转运使。黄巢起义以后天下兵兴,三司的组织系统瘫痪,于是随处置租庸使以主调发,兵罢则停。到后梁时乃踵其制置租庸使以专掌天下钱货,三司之职遂废。于是,举凡赋税征敛、仓储蓄积、军费供应、财货转输尽由租庸使总之。后唐庄宗时孔谦为租庸使,苛法剥下,专事聚敛,被庄宗封为“丰财赡国功臣”。但天下人却恨之入骨,后唐明宗一即位,首先就把他杀了,同时下诏废除租庸使,恢复度支、户部、盐铁三司,以张延朗为三司使。至此,三司使方并为一职。此外,五代还废除了三司在各地的巡院,改于诸道设立转运使,应该说,这便是北宋地方上以转运使总当路财政的滥觞。

三、“枢相”——枢密使日


李肇在谈到唐代使职差遣制度时曾说:“宦官内外悉属之使。旧为权臣所管,州县所理,今属中人者有之”。说明宦官擅权也是通过使职来实现的。在所有的宦官使职中,最重要的有地方上的监军和中央的“四贵”——左右中尉,枢密使。

以宦官监军是玄宗开元末的事,在安史之乱后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诸道皆置监军院,以监军使为之长,下有副使、判官、小使等,皆由清一色的宦官担任。其主要职责是“监视刑赏,奏察违谬”,是中央控制藩镇的一个重要势力网。

中尉实际上是左右神策军的监军,原名“监勾当左右神策军”,德宗贞元十二年(796)方改名为“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成为唐代北衙禁军的实际统帅。

与监军和中尉分割将军们的军权不同,枢密使则分割宰相们的行政权。

枢密使大约始置于唐宪宗即位初年。但以宦官掌枢密至少在代宗永泰年间就已有之,倘若根据当年高力士“每四方进奏文表,必先呈力士,然后进御,小事便决之”的情况,则还可以追溯到玄宗时期。

枢密使设立之初,并没有自己的“司局”(官署),仅三间房屋贮放文书。其职责是“唯掌承受表奏,于内进呈。若人主有所处分,则付中书、门下施行而已”。这种传宣诏令、出纳王言的地位便为其揽权干政提供了最便利的条件。宪宗时,刘光琦为枢密使,“宰相议事与光琦异同者”,刘光琦通过中书小吏达意,“未尝不遂所欲”。后来发展到宰相议政时,枢密使可以出廷面争,形成了“宰相、枢密共参国政”的局面。穆宗以后的皇帝废立,几乎都有枢密使插手。

▲ 剧中“司农寺”上午在斗鸡,“上林署”中午聚餐。

唐昭宗天复三年,枢密使与所有的宦官一样被朱温送上了断头台。这一职务也就改以士人担任。五代后梁开平元年(907)又改名为崇政院使。其职掌是“凡承上之事,宣之宰相而奉行之”。宰相有非时之请,而事情又须由皇帝决定时;或者是奉旨后仍然有话要向皇帝反映时,“则具记事而入,因崇政使以闻,得旨则复宣而出之”。可见仍然是出纳传宣之任。后唐同光元年又改崇政院为枢密院,置枢密使、副使、判官、学士等职。从此“枢密之任,重于宰相”,“不待诏敕,而可以易置大臣”。如后唐明宗时枢密使安重诲,“处机密之任,事无大小,皆以参决,其势倾动天下”。当时枢密使常带相印,号称“枢相”。枢密院政令可以不经中书直接行下。故宋人洪迈说:“则是宰相之外复有宰相,三省之外复有一省矣。”由于五代时期战事频繁,战争成为朝廷头等大事,因此权任最重的枢密院所掌也往往与军务相关。而且枢密使其人也往往由武臣担任。如后周太祖郭威在后汉时任枢密使,曾屡次领兵出征。并终于领兵犯阙,易汉为周。总之,五代时期枢密院发展成为中央最高军政机关,为宋代的枢密院(枢府)与中书门下(政府)对掌文武二柄开了先河。

四、附说五代十国其他职官


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官制,除上面所述及的几个使职外,其他省、台、寺、监的设置,基本上是承袭唐代而来。其间也有些微小的变化,如后唐时,曾一度改同平章事为同中书门下二品,后晋时曾一度罢翰林学士,以其制诏之职归中书舍人,不久后又复旧。但这些变化都无关宏旨。

十国的官制大抵也是依仿唐制,其中有的虽然臣服于中原,但在其国内仍俨然是独立的王朝。因而一般来说,其省、台、寺监等官署亦约略具备,设官也有同平章事、尚书、侍郎、枢密使、翰林学士及郎官、御史等等。有的在同平章事之外还有丞相等官。如吴国有大丞相,楚、吴越有左、右丞相、吴、南汉有参知政事。吴越有参相府事。大概都是相当于宰相的职称。在地方上于州、县亦置刺史、县令,其上亦有节度使及团练使、防御使等。

▲ 《长安的荔枝》小说原著中,李善德见到的是“岭南五府经略使”何履光,剧版中换成了“高州刺史”何有光

五代十国时职官有一点值得注意,即由于五代卜国天子或国王大都从藩镇节度使起家,所以他原来的幕职往往成了新政权的骨干,而前代遗老多半只是给他一个三师三公或台省官的虚衔。此外,对于那些立功将士,往往以官爵名号为赏赐,这些情况一直遗留到北宋,并且成为北宋官冗的一个历史渊源。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198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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