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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书一传话经济:《史记》的经济观 中华书局三全本 2024-10-25 16:35:18 作者:
《史记》中有两篇文章,集中反映了司马迁的经济思想,这就是“一书一传”。
“书”即《平准书》,全面记载国家经济运行状况;“传”即《货殖列传》,正史中最早为商人群体立传。
就如《史记》开纪传体史书先河一样,这两篇文章,同样开史书记载经济活动的先河。
一书一传,体现出司马迁对经济的高度重视,也表达了他对经济活动的基本理解:
经济发展是国家强弱盛衰的基础,经济发展也影响着国家政策的制定。
他对于经济问题的深刻洞察与卓越见解,与两个因素有关:
一、其祖先在秦朝和汉朝初期管理过经济、市场。司马迁的曾祖当过“汉市长”,也就是管理汉代首都长安城集市贸易的官员。
二、司马迁小时候参加过劳动,得以接触真实的社会运转情况。

看宏观,要读《平准书》
“平准”的表层意思,是使水之平如准。准,就是水平仪,我国古代的水准测量工具。
古人对于这一点早有认识,《庄子·天道》说:“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处在静止状态,就能清楚地照见胡须和眉毛,其平面合于水平仪的要求,高明的工匠取法于此。我们现在安装某些设备时,也常要用到水平仪,以保证水平方向的准确度。

早期水平仪
在经济领域,“平准”是西汉理财专家桑弘羊的一项经济措施,大农(即大司农,九卿之一,主管粮食、货币以及盐铁方面的事务)所属各级机构掌控全国货物,价高时买进,价低时卖出,以此平抑物价,使物价不会暴涨暴跌,保持在一个较稳定的水平。
用今天的话说,它是一种政府的宏观经济调控政策。
在《平准书》里,司马迁用制度史的视角,记录了从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 至汉武帝刘彻元封元年(前110)百年间西汉社会经济发展、财政状况、经济政策和货币制度的变化情况,详细记载了武帝时期一系列重大经济政策实施的原因、过程,实行的后果,乃至随之而来的弊病。
《平准书》的开篇,摆出了汉初朝廷面临的两大难题:一是穷,二是乱。
穷,体现在“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天子自己坐的车,都找不到四匹同样毛色的马来拉,将相有时出行只能乘坐牛车,百姓一点积蓄都没有,可见国家财政有多么吃力了。
乱,一是货币之乱:由于秦代的钱币重而难用,“令民铸钱,一黄金一斤,约法省禁”,允许百姓私铸钱币,一锭黄金的标准重量改定为一斤〔秦时以一镒(二十两)为一金,汉初则改为以一斤(十六两)为一金〕,法令约束也相对宽松;二是市场之乱:奸商“蓄积余业以稽市物,物踊腾粜”,囤积多余货物,观察市场的价格走向,在物价飞涨时卖出,结果导致大米每石涨到一万钱,买一匹马竟要花一百斤黄金。

郑州博物馆藏汉画像砖上的马
从汉高祖刘邦开始,就注意提倡节俭、合理开支,并对商人严格限制,课以重税。经过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时期的积累,到武帝继位时,国家呈现出社会安定富裕、百姓家给人足的繁荣景象。
描述完这些,司马迁笔锋一转:“物盛而衰,固其变也。”事物发展到鼎盛时期,也就到了转衰的时候,这是必然的变化规律。
接着,就自然而然地讲述汉武帝举措的变化——受经济富足形势的影响,汉武帝开始对外兴兵,对内封禅。而战争频繁,花费巨大,便造成经济凋敝的局面。
为解决困难,武帝推行了一系列经济措施,包括改革货币制度,集中铸币权;实行平准均输政策;实行盐铁官营;卖官爵,允许交纳粮食赎罪;实行算缗(对商人、手工业主、高利贷和车船所有者征税)、告缗(鼓励告发偷漏税的富户,一旦查实,罚没资产一半给告发者,一半收归官府)。
这些举措,有效地充实了国库,支持了汉武帝的内外经营,但对当时的工商业者也造成了重创。
在这些政策中,司马迁最反感的是“算缗”“告缗”,这与他提倡工商业自由发展、重视工商业者对经济的贡献的思想,有着激烈的冲突。
司马迁不反对“言利”,但明确反对为满足帝王个人欲望,而不惜一切代价与民争利,甚至是损害、打击正常的工商业以求厚利。
看微观,要读《货殖列传》
《货殖列传》从人的角度,记载了春秋以来三十多位杰出商人的事迹。正是商人积极主动的经营行为,促成了商品的流动与财富的增殖。
“货殖”这个词,来自《论语》中孔子评价子贡的话:“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孔子的意思是,子贡不受命运摆布,经营商业,预测商业行情,往往准确。孔子对这个弟子的经商才能是充分肯定的。“货殖”,即经商营利;细一步说,“货”,是财富,“殖”,是增殖。

子贡在孔子门生中,以言语见长。
本篇开篇就指出了工商业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提出工、农、商、虞四者并重的思想。
——顺带一提,我们现在熟悉的“士农工商”说法来自《管子》,而“工农商虞”中的虞,其实古人非常重视,《尚书》记载,舜任命贤人伯益为主管山林湖泽的“虞”,职责包括开发山林湖海,开矿山、搞畜牧、海洋捕捞、海水晒盐等,现在有的归入农业,有的归于工业。
尤其精彩的,是司马迁不但记录了这些杰出商人的经商行为,还总结出不少很有启发意义的“生意经”。
举例来看——
前文提到的子贡,在各国经商,可与国君分庭抗礼。司马迁不无夸张地说,孔子能够名扬天下,正是子贡为他活动的结果。“罕言利”者,不免要从“善言利”者那里得到好处。
范蠡帮助勾践复兴越国后,功成身退,改名换姓,在地处天下之中、四通八达的宋国陶邑经商,积累了大量财富,被称为“陶朱公”。他的成功,来自对经商地域优势的认识。
白圭采取“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的策略,低价购入,高价售出,从而积累了财富。他的成功,来自对市场供需变化的观察。
巴寡妇清继承了家族的丹砂矿,不仅守业有成,还利用财富保护自己,甚至得到了秦始皇的尊重。她的故事,体现了女性在商业领域的能力和影响力。

黄易小说《寻秦记》中的琴清,历史原型就是巴寡妇清。
卓氏原本是赵国的铁冶富商,秦灭赵后,他们被迁至临邛。卓氏利用当地的铁矿,继续从事铁冶业,最终富甲一方。他们的成功,体现的是面临不利条件时的主动作为、对自然资源的合理利用。
……
除了商人故事,《货殖列传》还包含了大量警句,如“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人弃我取,人取我与”等,篇末论赞中,司马迁更直言:“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家有千金就可以和一个都城的封君相比,财产上亿的人其享乐程度就和国王一样了!
这样一篇雄文,笔力观点都可谓惊世骇俗,以致引起了某些评家的误读,比如说,有人认为这篇文章是司马迁感伤家贫的作品:
迁《报任少卿书》自伤极刑,家贫不足自赎,故感而作《货殖传》,专慕富利。
但是,司马迁的真实心声,要看《太史公自序》中的原话:“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
一个平民既不触犯法律,也不妨害百姓,单凭看准时机做买卖而发财致富,智者也认为有可取之处。
所以,司马迁的识见苦心,终于还是为后人所了解:
然其纵横自肆,莫知其端,与《游侠传》并称千古之绝矣。
其来有自
司马迁的经济思想并非凭空而来。
往前追溯,除了家族的熏染外,还有一位对他影响至深——
春秋时期的政治家、思想家管子。
司马迁与管子虽然所处时代、经历不同, 但他们对生死的看法却有相似之处:行大义者,不拘于小节。
他在《史记》中,多处表达对管子的赞赏,说管子“通货积财, 富国强兵”,“贵轻重, 慎权衡”,赞同“仓廪实而知礼节, 衣食足则知荣辱”的观点, 称颂其治国之功。

市者,货之准也。——《管子·乘马》
《管子》一书中点出了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司马迁也明言:“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追求富裕是人的本性,不用学,天然就会。
管子在生死观、义利观等方面,均对司马迁影响至深,而这恰是司马迁的经济思想和后世史家相比,一个明显不同的来源。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汉书·货殖传》内容上大多沿袭《史记·货殖列传》,但在评价具体人物时,班固往往删去褒扬文字,加上贬低的评语——整体上,班固对商人群体持贬抑态度。
特别明显的一个例子,还是子贡。
司马迁对他不吝溢美之词,“行孔子名”,老师孔子都沾了他的光。
而班固加上了三个字:“孔子讥”,借孔子之口,无情嘲讽。
还原班马二人的生活时代,司马迁所处西汉时期,儒学根基还不稳定,司马迁本人也受父亲司马谈影响,广纳百家之说;班固生活的东汉,儒学思想已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确定儒学至尊、结束学术纷争的《白虎通义》,执笔人正是班固!
不同于今天我们对《史记》的高度喜爱,其实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里,人们普遍是将《汉书》置于《史记》之上的(比如文豪苏轼,曾多次手抄《汉书》以示重视)。
《汉书》作者班固对商人群体和商业行为持轻视态度,直接影响了后世历代史家的经济观。
尽管历代正史中的《食货志》记载了大量的经济活动、经济思想乃至重要决策人物,但像司马迁一样主动热情地称赞商人群体的,却难以看到了。
司马迁的经济思想,也恰如《史记》本身,难觅知音于当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价值反而日渐显明。
想了解历史,当然不能错过《史记》。

想看懂经济,《史记》“一书一传”非常值得读!


(编辑:兰珏   复审: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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