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讯详情页
电影《长津湖》“冰雕连”的艺术原型丨抗美援朝金城战役打响71周年 中华书局1912微信公众号 2024-07-16 14:53:13 作者:秦远


长津湖位于朝鲜半岛东北部的高原上,是朝鲜半岛第二大人工湖,平均海拔1300多米,气候十分恶劣,最冷的时候甚至能达到零下四五十摄氏度。长津湖的名字因为电影被大家熟知,电影情节即是以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东线作战为原型。这不仅是一场冰火与鲜血的较量,同时也改变了周全弟的人生。

周全弟

回忆起当时的细节,周全弟永生难忘,他对我说:

进到朝鲜以后,我们从北到南,走了好久,几天几夜。白天不能行军,晚上行军,上山几十公里,下山几十公里,就是这样子的。到了天亮以前,都要原地休息。因为美国鬼子的飞机一回起码十五六架,有些时候10架,有时10多架,擦着山坡飞。我们怕暴露目标,只有晚上行军。

去朝鲜,是到零下40度,不管你穿多厚都冷,天上还在落(雪),我们啥也没有,帐篷也没有,原地休息坐这儿,就是这样淋(雪)。

我们去的时候,下的雪差点就到膝盖这么厚。慢慢慢慢地它就更厚了,特别是到战场了,雪就更厚,是零下40度。

依靠着炒面和饼干,踩着和膝盖一样厚的积雪,周全弟的部队摸黑行军半个月,终于抵达了黄草岭。部队行军到黄草岭前,战士们已经没有任何干粮可以吃了,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周全弟给我讲了一个感人的故事。看着大家忍冻挨饿,炊事员从身上拿出仅剩的一点辣椒面,但是光吃辣椒面,根本不顶饿,也没人能下得了口。于是周全弟便和其他战士一起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把辣椒面倒在雪里,拌着雪水吃。即便是这样简陋的食物,每个人也只能分到一瓢。在这样的情形下,周全弟和他的战友们开始了在黄草岭的埋伏。

黄草岭战斗,我们是三天三夜阻击战,没有下达命令以前一律原地不能动,趴倒的。那个时候已经慢慢地不知道知觉了,手也没办法动了,有时候用雪来充饥解渴,都是用嘴巴到雪地上去舔一口,站不起来了,连解手都不能动了,只好尿在裤子里面。

志愿军在黄草岭修筑防御工事

回忆起在黄草岭上埋伏的场景,周全弟还历历在目。雪越下越大,美军反而派出越来越多的飞机,几乎是贴着山坡对地面进行侦察。周全弟和战友们没有办法,只能把本就不厚的棉衣和棉裤翻过来穿,冒着严寒躲避敌机。周全弟说,那个时候他也不害怕,一心一意就想看怎么完成隐蔽埋伏的任务。
图片
走动的话暴露目标,因为敌人的飞机多,就是怕发现目标,整个部队受损失。不是一个小部队,而是一个营或是一个军。

棉衣里面的里子是白布,就是穿起棉裤,都是上面翻过来。趴到雪地上,它(美军飞机)基本上划不着,看不到了。

周全弟还说,当时不管什么领导,都和战士们穿着同样的军装,同样把棉衣翻过来,隐蔽自己。

连长、排长,到团上的干部领导,到师以上都这样。在战场上,特别带团的这些领导同志,我们一样穿的棉衣,一样趴在雪地上,同样把棉衣翻过来,和雪是一样。敌人的飞机飞再矮,它也发现不了,我们的目标就是部队不受损失。


战士们不仅需要隐藏自己,还需要一直紧绷心弦,保持作战状态,等待随时会响起的冲锋号令。

饿了,每天只有3个土豆充饥;渴了,就抓起身旁的雪往嘴里塞。我在雪地上是三天三夜,第四天才开始攻击敌人。但第四天在冲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手脚毫无知觉,站不起来,用刀刺都没有痛感,看到我们一起的战友在冲锋,但是心慌的,想去,去不了,再爬也爬不了,动不了了。我们从来不怕死,我看到我这些战友冲上去,消灭敌人,打胜仗,我现在都还有遗憾,没有完成任务。


说到这里,周全弟的眼眶湿润了。

青年时期的周全弟

不仅仅是他无法动弹,当时还有许多战士已经冻死在战地上,几乎一个连都被极寒天气冻成了“冰雕”。周全弟继续回忆:

没啥想法,就想把这一仗打下来,结束了。既然我们就要胜利了,那高兴了就行了。

这次埋伏的效果显著,当志愿军战士们跟着冲锋号,抖掉身上的雪花,站起来冲向敌人的时候,美国海军陆战队第1师的士兵们陷入惊慌之中。第一波对美国军队的攻击很快就取得了胜利,志愿军将士返回阵地后,立刻开始搜救倒在雪地里没能站起来的战友。

打扫战场清查人数的时候,少了我一个,少了一个人,这样到处找,第二次找才把我找到,之后抬到战地卫生队去包扎。剪开的,连裤子都是用剪刀剪烂,棉裤是剪烂,专门剪烂以后就是消毒,包扎以后马上把我转到东北野战医院。

经过检查,医生得出一个让人痛心的结论:周全弟的四肢已经被冻僵而坏死,必须尽快进行截肢手术,否则连性命都难以保住。
人命关天,周全弟仍然在昏迷,生命体征越来越微弱。医生没有办法再按照规定经其本人同意后进行截肢,只好当机立断为他进行手术。当时麻醉药缺乏,整场手术是用雪包着去做的,需要把双手从前臂处、双腿从大腿根部截除。手术以后,周全弟又昏迷了七天七夜。

我醒的时候不是自然醒的,我是做怪梦醒的。啥子怪梦啊?就是在朝鲜战场上拿飞机来炸我,躲这个地方要炸我,躲那个地方要炸我,随便躲哪个地方都要炸我,专门炸我一个人。这样子,呼一下就醒了。

到了东北野战医院以后,做手术怎么做的都不知道,醒了以后,那医生还不给你说(截肢了),最后护士才慢慢告诉我的。我把被子拿来把头部蒙住就哭啊,吃饭我都不吃。

周全弟说,当时医生还想为他保留右手,包扎上绷带后第二天发现右手都腐烂了。

连骨头都吊起来了,医生说没有办法了,只好用剪刀一刀剪掉。

周全弟(中)与本书作者(右)合影

那时候,这位年轻的小战士才16岁。面对完全被改变了的人生,对接下来生活的绝望,伴随着没能亲自扛枪杀敌、浴血冲锋的遗憾,成为一块块压在周全弟心头的石头。他曾几度产生过自杀的念头,都被身边的人救了回来。

我将来以后怎么办?到哪儿去?

时隔多年,周全弟谈起当年手术后的样子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反而表现出一种宁静和淡然,还有就是对当时悉心照顾他,给他做思想工作的医护人员的万般感恩。周全弟对我说:

我全身的鲜血,都是医护人员给我的。

当时,医院院长和政委都尽心尽力做他的思想工作,频繁展开慰问,想让他重新拾起对生活的希望。

医院的院长、参谋长都来跟我谈话,今天这个政府官员来,明天那个院长来,有时参谋长来。

但周全弟依然想不通,还是以泪洗面,只要有人来探望,他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问他,那后来是怎么走出来的呢?周全弟笑着回答我:

最后没办法了,院长找来苏联的无脚飞将军(的故事),他也失去了双腿嘛,治好以后重新安条假腿,重返战场,还到处去开飞机,这是一件事情;二是把保尔·柯察金(的故事)介绍给我。我跟你说,这两本书是护士坐在那里天天给我读,天天给我读。

按照周全弟的说法,东北野战医院非常上心,不仅安排人员进行24小时全天候陪护,还给他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无脚飞将军》等精神昂扬的书籍,派文工团隔三岔五到他病床前演出。心理上的攻势如此强大,这对于一个有着家国情怀与斗争信念的年轻战士而言,效果显著。周全弟逐渐被感染,终于打消了轻生的念头,表示要坚持与伤残斗争到底。

这样子慢慢的加上自己斗争,加上周围的人来看我,才转过来,慢慢地转过来,不是一天两天,起码要半年几个月才(好转)过来。

“抱笔书法家”周全弟

听着他的忆述,我没有办法把他当作一位85岁高龄的老者,我看到的是那个从黄草岭上下来,失去四肢、濒临崩溃、人生迷茫的孩子。
采访过程中,周全弟一直面带微笑,精神抖擞,谈起抗美援朝的往事和如今祖国的强大,他不断地在空中挥舞断肢。他反复告诉我,自己的遗憾是没有坚持和战友们打下去。我告诉他,每一个志愿军战士都是值得后人尊敬的,您的伤残让我们了解到长津湖战役的残酷性,也明白了英雄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作出的牺牲。
在采访即将结束的时候,就在休养院中的四川荣军博物馆里,我请他书写一幅毛笔字“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向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70周年致敬。周全弟二话没说,马上就写了出来,我们用视频记录了他饱含深情书写的一幕,这八个字的背后是周全弟和他的战友们用青春和热血镌刻的。后来这个视频被央视新闻等多家媒体传播转载,获得上亿的浏览量。现在,我已经装裱起来周全弟书写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挂在我的书桌前。

周全弟书写“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并与本书作者合影

我绝不后悔。就算是残废了,也是光荣的,虽然没给国家争光,但是我值得。

(抗美援朝)是正义的,不正义的话,我们要受人家打的,要受人家侮辱的。抗美援朝打一仗,把美帝国主义打得规规矩矩坐下来跟我们谈,是不是?是吧,你想嘛。

“我绝不后悔,我值得!”在采访的最后,周全弟不断强调。短短一句让我记忆深刻。他是令人心疼的,更是令人崇敬的!
(本文摘自《应战:我的抗美援朝》)

14位英雄抗美援朝的战斗经历

《应战:我的抗美援朝》

秦远 著

978-7-101-16358-2
58.00元

服务指南 返回电脑版
版权所有©2002-2008 中华书局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