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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云乡:北京的海棠 中华书局1912 2024-04-17 15:03:16 作者:邓云乡
海棠故事

在《红楼梦》中,大观园怡红院里有一株海棠,名曰女儿棠,宝玉说它有闺阁风度,这样把构成“怡红快绿”的海棠点缀得十分有趣,我不禁想起又一个关于海棠和女孩儿的故事:

北京大观园怡红院中栽种的海棠



明清两代,春明花事,海棠本来是十分著名的。皇家苑囿、贵戚林泉、寺庙道观,有不少的名海棠,见于前人诗人笔记,直到现在均可查考。但是据说更早时候,北京海棠却是很少,是从辽圣宗耶律隆绪之后,北京西山的海棠树才繁茂起来的。传说他的第十个女儿,小名“菩萨”,长得十分聪明美丽,但是长到十四五岁时,尚未出嫁便夭亡了。死了之后,葬在西山,从此那里的海棠便繁盛起来,不但春日作花,缤纷艳丽,而且秋日结果,也垂实累树,有名的白海棠、榅桲都是出产在这一带。后来这里地名就叫公主坟,还盖了庙,叫作无相寺。从此这里的海棠又引种到城里的各个园林寺观中,名种海棠如“西府”、“铁梗”、“垂丝”等等,便盈都下矣。


这个传说自然是附会之谈,不能据为史实的,但这个故事却是十分美丽的。如果据之作为文学作品的素材,不论是写为小说、神话故事、戏剧,都是令人魂销的。自然,历代文人不乏多情之士,好事之徒,嘉、道时定盦居士曾吊以诗曰:


菩萨葬龙沙,魂归玉帝家。
余春照天地,私谥亦高华。
大脚鸾文靿,明妆豹尾车。
南朝人未识,拜杀断肠花。

这是纪实兼想象之作,因为“菩萨”《辽史》无传,是北京西山果农把其地称作公主坟,所以说“私谥亦高华”了。


明代北京的海棠,以报国寺、韦公祠最著称,王崇简诗所谓“凤城西南报国寺,海棠双树芷幽邃”;又道“燕京此花驰声价,韦祠为最此为亚”,说的就是这两处名胜。清初张远《隩志》曾记云:


京师多海棠,初以钟鼓楼东张中贵宅二株为最,嘉隆间数左安门外韦公祠。万历中,又尚解中贵宅所植高明。区中允大相诗,解家海棠帝苑边,开时车马日喧闹,是也。今旧本俱无存矣。


明代陈栝绘《海棠》


其中所说韦公祠,在当时极负盛名,几株海棠特别大,不少书中都有记载。谈迁《北游录》记他顺治十一年(一六五四年)清明后四日看韦公祠海棠云:


出左安门探韦公祠海棠……有海棠二,各合抱,枝干丛条,尚未萼也。自甲申来,今百四十一年。木之寿有限,似易于见长。记南都(按,即南京) 静海寺海棠,为永乐七年(一四〇九年)太监郑和舶上物,大不及此。或曰梨树接铁梗海棠,则成西府,理或有之。

这是北京的粗可合抱的老海棠史料之一,不过这只是历史文献上的记载,现在则早已没有了。


虎坊桥东面路北,有一所大宅子,当年是纪晓岚阅微草堂旧址,几十年前,是京戏科班富连城的社址。那里有两棵高大的海棠,还是纪晓岚居住时的旧物,迄今已经二百多年了。在北京现存的为数不多的一些古老花木中,这株古海棠,也可以算是硕果仅存的了。期望当事者,注意保护吧。


纪晓岚故居

落花诗

说句老实话,在北京早春的花事中,海棠的确是值得称道,它比杏花繁盛、艳丽,比桃花花期长、花朵密。如果把它比作日本的樱花,那颜色比樱花还红得爱人,而其着花之繁密缤纷,差可媲美樱花,到秋天却又能结很好吃的果子,这又是樱花所无法比拟的。海棠的种类也极多,按明代李日华《紫桃轩杂缀》记载云:


海棠多品:贴梗、的铄、口脂、西府,轻盈醉颊,木瓜、玉臂、纱单、垂丝,步摇风细,尚有紫棉,未得经目,味其标目,定有妙姿。然昌州海棠独香,不知竟是何种。


海棠之果实


从李日华的记载中,可以想见当时的海棠品种是很多的,不过这还是文人随便写写,如果今天植物学家分类,恐怕还远远不止此数呢。按,海棠无香,故香者特别说明。而据李渔《闲情偶寄》说,海棠还是有香的,只不过香味恬而淡,人不大容易嗅到,而蜂蝶十分敏感,届时还是因香而来的。引郑谷《咏海棠》诗“羡他蝴蝶宿深枝”为证。


宋人绘《海棠蛱蝶图》

记得几十年前住在北京西城时,那里有个很大的花园,各种花木品目繁多,而一春花事,要属花厅前的两大株垂丝海棠开的最烂漫。这是两株高约丈五的老海棠,分植花厅前引路左右两侧,枝叶开展,葱茏繁茂,四面伸出,成半圆形,培植修剪得极好。垂丝海棠开的花,一簇就是四五朵,每朵花蒂连在一根不足一寸长的细丝上,像下垂的缨络一般,极为别致。秋天结成小的果子,也是一簇一簇的,惹人喜爱。在红色中,桃红、海棠红、玫瑰红,都是娇嫩艳丽的红色。这两株海棠,在我的记忆中,极为繁茂,年年春天,开满一树。真是嫩红盈树,笑傲春风,比古人所说的“红杏枝头春意闹”更为热闹。因为花朵稠密,开谢之后,也真是落英缤纷,地上红红的一层,这一点倒也很像樱花了。曼殊上人诗云:“落花深一尺,不用带蒲团。”在海棠花下,也似有这样的意境。


海棠花溪

记得龚定盦有一首很有名的古风《西郊落花歌》,写的就是海棠花。诗前有《小序》道:


出丰宜门一里,海棠大十围者八九十本,花时车马太盛,未尝过也。三月二十六日,大风,明日风少定……出城饮,而有此作。

诗中形容落花道:


如钱塘潮夜澎湃,如昆阳战晨披靡,如八万四千天女洗脸罢,齐向此地倾胭脂……又闻净土落花深四寸,冥目观想尤神驰,西方净国未可到,下笔绮语何漓漓。

定盦的诗,写得实在是海阔天空,极尽豪迈之能事,但更重要的是那片“花海”,实在蔚为奇观,太惊人了。小序所说“丰宜门”,是按照金代的名称叫的,实际就是后来的右安门,又叫南西门。这片“花海”就在右安门外面,那时这里有座名称十分典雅的庙,叫作花之寺,俗称三官庙。龚定盦的同时人杨懋建曾在一本书中记道:“南西门外三官庙,海棠开时,来赏者车马极盛。”这说的就是龚定盦诗中所写的海棠。


我在苏园住了十三年,那个园子虽然日渐荒芜,但花木还照常年年萌发,开出烂漫的花朵,不误春时,不负东风,海棠是最仪容华贵的。我少年时代,不知在花间消磨过多少个晨昏朝暮,后来蓦地分手了,再也看不到她了。若干年前有一年春天,住在海边一个小渔村中,向晚坐在海边望着月亮、海水、帆樯出没,不知来去有多少征人,我不禁想起苏园的海棠花,想起月光下的海棠花,曾有句云:“故园亦有团圞月,不照风帆照海棠。”几十年没有看见过开得那么盛的海棠花了,那娇艳的、嫩红的、像少女樱唇一样的繁花啊,随便什么时候都似乎还在我的眼前浮动呢!


(上文摘自《燕京乡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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