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两宋烽烟录》上海图书馆分享会现场发言的整理稿。从怎么认识“弱宋”，到如何在整个中国历史的进程中看待宋辽金元这一历史时段，再到重新审视澶渊之盟、绍兴和议，以及联金灭辽、端平入洛等历史节点，三位嘉宾分享了很多关于宋史特别是宋与辽、西夏、金、蒙（元）间和战关系的观点和研究心得，既有宏阔的历史视野，又不乏微观层面的分析，非常精彩。
 “弱宋”这个概念，需要植入历史细节来观察 
张明扬：
大家好，今天很高兴有机会能与虞老师和顾老师聊聊这套四卷本的新书《两宋烽烟录》。这套书每一卷有个副题，分别是《十世纪后期宋辽和战实录》《十一世纪宋夏和战实录》《十二世纪宋金和战实录》《十三世纪宋蒙（元）和战实录》。
我刚才问了顾老师，这套书的写作，从第一本到最后一本有十几年的时间。我记得虞老师对这本书的评价是第一次全景式地再现了宋辽西夏金蒙（元）的和战，确实，以前没看过这么有总结性的一套书。在我们的印象中，宋朝战争特别多，但是我们经常用一个概念性的东西来总结它，比如“弱宋”。顾老师书里面对这种概念性的、大而化之的说法，往往会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看起来好像宋朝在战场上一直在输，但是“弱宋”这个概念究竟存不存在，其实还要植入历史细节来观察。
这两年似乎迎来了一个宋史的出版热，从书到影视剧都很多。宋史热确实集中了很多元素，比如说《两宋烽烟录》的主题，一个是战争多，第二个是民族问题出现了，第三是所谓忠臣奸臣的话题也来了。所以在阅读这套书的时候，会让我们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历史张力，会觉得特别有思辨性。《两宋烽烟录》既是一套战争史题材的书，又探究了很多有深度有趣味的历史议题。
现在请顾老师聊聊这套十几年磨一剑的《两宋烽烟录》是怎么出来的。

 

这套书是在上海书店出版社旧版的基础上做的。第一本是宋金战争，当时取的名字叫《天裂》，有一首很有名的词，最后两句是“看试手，补天裂”，就以此取了书名。第二本是宋元，然后又写了宋辽、宋夏。从开始写到最后出版大概有十五六年。自己感觉好像还是有点成就感，100多万字，时间跨度还是蛮长的。
书写完以后，我一直在做宋代政治历史的相关研究，在很多方面，包括对某些史书的辨析考证，对史实的评价角度，其实都有一些变化。所以修订本我做了一些修改，主要两个地方：一个是把一些明显的错误或者不妥当的地方改了，另外根据新发现的史料做了一些补充。
另外是把引文重新核对了一遍，这个工作量比较大。当年写作时的社会要求，跟当下读者的要求已经不太一样。之前我也听到一些说法，比如引文最好不要翻成白话文。这次在修订的时候就花大力气把引文重新进行了核对，尽可能用原文，有些比较繁难的稍微做解释。一般浅近的文言文不用翻译，也不用说明，大家都看得懂。
四本之中，改动比较大的是《十世纪后期宋辽和战实录》这一卷。宋辽卷涉及宋初的历史，可能有些读者看过我对宋初研究的一些文章或者著作，这本书里面引用了很多我的研究学术成果，跟外面的有些说法有点不一样，有的还差别挺大的，可能大家在阅读的时候会发现这样的情况。
虞老师给过一个很高的评价，远远出乎我的期待，很感谢虞老师当时的评价，现在感觉还是很激动的。我在修订的时候一直看着评价，想努力达到这样一个要求，这样一个期许，希望这套书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可。

以什么样的历史观来看待宋辽夏金元的和战与互动
虞云国：
我有一个感想，我们搞宋史的，当然对于宋朝和北方民族政权的和战关系还是比较关心的，论文和专著都有一些，但是要把四个对象，就是辽、西夏、金、蒙元连起来，做这么一种全景式的历史长卷的表现，顾老师确实是第一位，直到现在恐怕也还没有第二位来超过顾老师。所以当时我读了以后，就写了一段三四百字的读后感，我接下去的发言就结合着读后感来说一下有关的看法。
我说：“回顾宋辽金元这一历史时段，以汉民族作为多数民族与契丹、党项、女真、蒙古等少数民族的冲突与融合，构成了时代的主题之一。”这实际上涉及顾老师的论述，包括我在《细说宋朝》里面对于宋朝和北方、西北的那些民族政权的一个总体的看法。
我记得黄仁宇在《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里面有这么一个基本观点，近代以前，也就是鸦片战争以前，多数民族和北方少数民族的冲突构成了中国历史的一条主线。这段话仔细品味一下，我感到还是讲得很有道理的。也就是说，从春秋战国时代的猃狁开始，到秦汉的匈奴，后来的五胡十六国，唐代的突厥，包括明朝的瓦剌和明朝后期的满洲，实际上确实如此。到了近代以后，有外来民族了，但是北方始终是个问题。所以我认为这个观点是很有道理的。
当然，我们可以广义地去理解“冲突”这个词。我想，我们可以借用汤因比的挑战与应战理论。在这么长的历史时段里面，始终是北方的游牧政权来挑战南方的汉族农耕政权。整个中国历史的进程，就是在这种挑战和应战的互动过程中不断前进。
第二段的评语是：“两宋立国320年，先与辽、夏，继与金、夏，形成两轮鼎足之势，各逾百年以上；而后与蒙元南北抗衡，也将近半个世纪。”这是我们对于两宋和战问题的总体看法，我展开来说一下。
我们往往把北宋的统一当作好像又一次取得了中央政权，从现在的角度来看，恐怕这个结论是大有问题的。两宋320年，不能说是像唐朝、像元朝那样的大统一，实际上还是处于一种分裂的状况。以前我们读中学的时候说安史之乱以后宋朝又是统一，更多的是站在汉民族政权上面来解读这段历史，我认为是不对的。
宋朝的统一有它的相对性，从整个中国的境内来说，先是和辽、西夏形成一种三国鼎立，而后又和金、西夏形成第二轮三国鼎立。如果把版图拿过来看，这三个政权的情况恐怕比魏蜀吴三国还要均衡得多。金朝灭亡以后，宋和蒙元又南北对峙了将近50年左右。
所以，我们要改变以前宋朝是统一政权的这种说法，把两宋320年作为安史之乱以后整个中国整个中华民族大统一的过程之中一个重要的时段来看。正因为有这么一个重要时段，才最后达到了元朝开创的大一统局面。明扬兄在他的《崖山》里面提出，有人说“崖山之后无中国”，其实是崖山以后又开出了一个新的更大的中国。这个观点是很值得我们去回味去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