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声汉先生在古农学研究方面成绩卓著,撰著有《齐民要术今释》《农政全书校注》等15部专著。《我的父亲石声汉》是女儿石定枎深情缅怀父亲的书。全书顺着历史的年轮,真实、全面地记录了石声汉的一生,既展示了他的才华学识、高洁的人格和丰富的内心世界,也展示了他“科学救国”的理想和抱负,以及为此经历的奋斗、磨难和挫折,堪称一部20世纪爱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史、心灵史。
石声汉先生1933年赴英国伦敦帝国理工大学求学,是首届中英庚款公费留学九位留学生中的一位,在应试者中名列第二。留学机会极其难得,而这一切的源头——庚子赔款,却给石声汉内心带来无限的隐痛。他曾对同行的南开大学数学系吴大任说:“我们用这笔英国‘退回’的钱来留学,是不光彩的。”留学英国期间,石声汉有哪些见闻?内心又有怎样的波折?特摘编《我的父亲石声汉》第四章《找到“科学救国”的课题》中的一节,与各位读者朋友共读。
灯映层楼炯。下重帘,风凄雾湿,市喧初静。小巷忽传歌断续,酸楚四弦相应。幽咽语,浮沉不定。华发一双鹣鲽侣,正行歌乞食街头冷。风雾里,肩厮并。
天涯我亦飘零剩。二十余年,闲闲误却,青袍青鬓。异域乍经漂流日,无限旧愁新恨。翻羡汝,鸳鸯同命。料得一灯愁对处,隔云天正有人如病。恰回首,泪偷迸。
第一届中英庚款的9名留学生中,有4名是学社会科学的,他们是北京师范大学的周传儒(学西洋历史)、清华大学戴克光(学政治)、东吴大学钱清廉(学法律)、金陵女子大学李祁(女,学英国文学)。父亲觉得他们与自己选择的道路不同,极少与他们交往。与南开大学吴大任(学数学)、中央大学王葆仁(学工业化学)、中央大学林兆耆(学热带症学)、香港大学顾学勤(学临床医学),则常在一起玩,和吴大任最投缘,成为终生挚友。那时在英、德两国的中国留学生中,政治空气颇为活跃,左、右两派斗争很激烈,经常集会。父亲抱定“远离政治”的宗旨,一个人躲着住在伦敦近郊,除了学校、实验室,中国学生会他固然不去,就连中国饭店也怕上,绝不参加任何集会,省得“惹麻烦”。后来到德国,他也住在没有中国同学居住的哈楞湖畔,避免和中国同学接触,卷入无谓的纷争中。
在英国留学期间,他学习非常努力,埋头作实验研究。吴大任在回忆他们在伦敦的岁月时有这样一段记述:“1934年夏,声汉在伦敦附近一个小镇哈喷吞的罗森士达农事实验场做植物生理实验,邀我们(指吴大任和他的夫人陈己同。陈己同在1934年春也到英国留学)到那里度假。他搬到实验室旁,把原来的住房让给我们。……我们去看了声汉的实验室,只见摆满了盆子,盆里玻璃盖下种着麦苗,插着标签。原来他在做小麦栽培生理实验,将来要做大量的分析工作。我才知道他的化学知识和分析技术也有着坚实基础。”在这期间,每年暑假父亲都在德国各地旅行参观,学习德语。1934年8—10月在德国南部旅行;1935年暑假在柏林大学补习德文。父亲还利用一些周末时间,到伦敦天产博物馆的图书室里把布累特什奈德尔(Bretschneider)的《中国植物学文献评论》译成中文(1935年国立编译馆出版,1957年商务印书馆重印)。1936年5月,伦敦大学授予他植物生理学哲学博士学位,6月帝国理工学院授予他学侣荣誉证书。他的博士论文题目是《缺钾与其它金属元素离子间交互作用对大麦含水量及生长的影响》(“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tassium Deficiency and the Effect of other Metallic Ions on the Growth and Watercontent of Barley”)。此外,他还与理查德兹(Richards F. G.)合作完成了《大麦含水量所受钾及其它营养元素间交互作用等影响》,分为两部分发表在《植物学年报》上。
这封信是父亲去世后,我们清理遗物时,从父亲的书架上找到的。它与李约瑟博士等人的来信放在一起,足见父亲对它的珍视。当年这封意外收到的远方来信给父亲带来的是欣喜还是惆怅,我们无从得知。但豪顿先生所希望的“我极想知道你的境遇,但愿你能抽出时间写信告诉我”、“我们从此保持联系,经常通信”,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注定是无法实现的。父亲不能,也不愿向老友倾诉自己当时的境遇。我们的确也没有再找到豪顿先生的其他来信。
在欧洲的这几年里,父亲对西方人对中国的误解和歧视也有了更深切、具体的感受,更激发了他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报国志。在异国他乡,他尽力维护着中华民族的尊严。在伦敦时,父亲曾遭到一次失窃。他放在衣柜大衣口袋里的两张十英镑的纸币不见了。那时他每月公费24英镑,除维持自己在伦敦的生活外还要尽量节余寄回国内帮助父母兄弟,所以这绝不是小数,他报了警。那时五镑和十镑一张的英镑是用带水印的薄纸精印的,银行出纳都要登记号码,持有者用以付款时都要在上面签字。只要警察局认真追查,按理是完全可以查出下落的。可是我父亲跑了几次警察局都毫无结果。他认为这是因为失窃者是中国人的缘故,所以就不受重视,和警察局发生了龃龉。他据理力争,指出他们歧视中国人的本质。英国警方只好说:“别太尖酸了。”不了了之。又一次,他去裁缝店做衣服,在量腰围时,店主看着瘦弱的父亲嘲讽地问他:“你吃的什么饭?”父亲马上反唇相讥:“我吃的英国饭。”
在大英博物馆,父亲看到从中国圆明园等处窃取和掠去的大量珍贵文物,愤慨万分。从埃及和其他地区掠去的无数历史珍品,也都公然陈列,光是木乃伊就有数十具。父亲对同去参观的吴大任说:“这些全是贼赃。”
(本文摘自《我的父亲石声汉》第四章《找到“科学救国”的课题》,为便于转载,有少量删节。)
石声汉(1907—1971),湖南湘潭人,农史学家、农业教育家、植物生理学家,西北农学院(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前身)教授,我国农史学科重要奠基人之一。1924年考入国立武昌师范大学(武汉大学前身)生物系,1936年获英国伦敦大学植物生理学哲学博士学位。长期从事生物化学、植物生理学教学与科研,晚年致力于整理、研究我国古代农业科学文化遗产工作,先后完成《齐民要术今释》《农政全书校注》等十余部巨著。
本书是石声汉之女石定枎为父亲所写的传记,全书材料搜罗详备,笔触感人至深,真实、全面地记录了石声汉的一生,既展示了他的才华、学识和高洁的人格,更展示了他“科学救国”的理想和抱负,以及为此经历的奋斗和挫折,堪称一部20世纪爱国知识分子的命运史、心灵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