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学者型作家赵晔(字长君,生卒年不详,活动于公元1世纪晚期)所著的《吴越春秋》是一部兼写吴、越两国的史书,吴自太伯至夫差,越自无余至勾践,而尤详于尾部的勾践与夫差之间的反复较量。这一时段人物风流,故事复杂,曲折多姿,引人入胜,名人如“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由楚入吴的政治家军事家伍子胥、越国足智多谋进退自如的“圣臣”范蠡等等,都是名闻遐迩的大牌明星。《四库全书总目》指出《吴越春秋》一书乃是“汉、晋间稗官杂记之体”,“近小说家言”;鲁迅也说其内容“虽本实事,并含异闻”(《中国小说史略》第二篇《神话与传说》),意思都是说此书中多有《左传》《史记》等正规史书中未尝提到的内容,而新加入的部分大抵生动有趣,无非是“演义”即后起的传说故事——所以这部书或被列入“杂史”,或干脆视为小说。比较一下原有的“史”与后加的“演义”,其间的联系和进展非常醒目。即如伍子胥在父亲伍奢被无道之君楚平王杀害后,匆匆逃出国门,后又奔往吴国,其间过江的一段《史记·伍子胥列传》记载如下:……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以与父。”父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圭,岂徒百金剑邪!”不受。而到了《吴越春秋》里就添油加醋,加进了丰富的细节,显得生动多了:……至江中,江中有渔父乘船从下方泝水而上,子胥呼之,谓曰:“渔父渡我!”如是者再。渔父欲渡之,适会旁有人窥之,因而歌曰:“日月昭昭乎侵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子胥即之芦之漪。渔父又歌曰:“日已夕矣予心忧悲,月已驰矣何不渡为?事寝急兮当奈何!”子胥入船,渔父知其意,乃渡之千寻之津。子胥既渡,渔父乃见之有其饥色,乃谓曰:“子俟我此树下,为子取饷。”渔父去后,子胥疑之,乃潜身于深苇之中。有顷,父来,持麦饭鲍鱼羹盎浆,求之树下,不见。因歌而呼之曰:“芦中人,芦中人,汝非穷士乎?”如是至再,子胥乃出而应……二人饮食毕,子胥乃解百金之剑以与渔者……渔父曰:“吾闻楚之法令,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圭,岂图取百金之剑乎?”遂辞不受,谓子胥曰:“子急去勿留,且为楚所得。”子胥曰:“请丈人姓字。”渔父曰:“‘今日凶凶,两贼相逢’,吾所谓渡楚贼也。‘两贼相得,得形于默’,何用姓字为!子为芦中人,吾为渔丈人,富贵莫相忘也。”子胥曰:“诺。”子胥行数步,诫渔父曰:“掩子之盎浆,无令其露!”渔父曰:“诺。”子胥行数步,顾视渔者,已覆船自沉于江水之中矣。子胥默然,遂行。很明显的,前者是只记梗概的史笔,后者则取细加描写的小说笔法,其中多有传奇的色彩,应出于作家的创作。可以说,《吴越春秋》乃是后来很晚才出现的《三国演义》等讲史小说的先驱,其特色在于虚虚实实,潇洒自如,以史实为框架,用虚构讲故事。讲史小说中的虚构如果水平很高,一般读者就会把其中的异闻故事看成是历史的真实。许多读者相信汉末三国时代的情形就是如《三国志演义》所写的那样,而伍子胥逃亡途中得到侠义之士渔父的全力帮助,人们也乐于确信其事,凡此种种都是小说家的伟大胜利。
点击上方书影,马上进入京东购读
《“谎”:<吴越春秋>里的忠与谋》(精)
京公网安备 1101060210021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