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回想录》,陶亢德著,中华书局2022年6月出版,580页,88.00元
对《陶庵回想录》理当有多种评论,理当有多种读后感。本文取个巧,走条捷径,写写烂熟于心的一直被正史打入另册的那些陶亢德编辑的文艺杂志,捎带着说说“陶边人物”的故事和本人集藏“陶编杂志”的故事。陶亢德和林语堂各出资三百五十元合办的《宇宙风》
1936年送别林语堂去国合影,前排左三陶亢德夫人何曼青,后排右一陶亢德
“陶柳周文纪”,本来是前四位,为了对应“鲁郭茅巴曹”只得把“纪果庵”添上。陶,陶亢德;柳,柳存仁(柳雨生);周,周黎庵(周劭);文,文载道(金性尧)。陶亢德一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仅此一点就比“柳周文”首鼠两端来得坦荡磊落。《陶庵回想录》里对“柳周文”三位多有着墨,内中令我大为感动和意外的却是“附录”里陶亢德外孙女盛备写的《雪茄香气里的外公》,我没想到陶亢德晚年最亲密的朋友竟然会是周黎庵(1916-2003)。盛备写道:“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周劭(周黎庵)了,他是我外公朋友中最年轻的,比较会跟我们小孩子玩。每次来家后,他都要陪我外公喝上几杯,甚至到了我外公开始卧床,他仍旧搬一个高凳到外公床边放酒菜,自己则坐在矮凳上跟我外公聊天,每次都喝到满脸通红才罢休。”陶周过去是同行也曾共事过,陶亢德写道,“在这期间,《宇宙风》还出了《乙刊》,它是在上海公开出版的,编辑工作由周黎庵担任,他是学法律的,但喜文墨,也有才华,且能处世”。晚年陶周如此亲密无间,必另有缘故。缘故在这书里被我连上了,陶周原来还是劳教难友呀,患难见真情,这种情谊方能维系一辈子。还有一点我绝想不到甚至不愿相信,陶亢德写道:“我坐了一会出来,有一个人问我,你倒怎么坐得住?我说,怎么?他说,你嗅不到臭气吗,他是大小便就拉在铺上的。显而易见,他是绝望了。”我能相信吗,又高(一米八)又颇具风仪的周黎庵周公子会如此自己作贱自己。对周黎庵,陶亢德家人另有看法亦人之常情,“老病难为乐,开眉赖故人”。我父亲也是那个年代过来的,命运多舛,重返北京后却与老友因为“离休”还是“退休”这点小事闹翻了脸不再往来。我表哥十六岁时由父亲介绍自上海来北京工作,几十年来亲如一家。也是因为一点小事,父亲不理睬表哥了,弄得我们小字辈很为难。父亲晚年没有朋友颇感寂寞,皆因“不能处世”所致。刊有陶亢德《谈杂志》的《风雨谈》杂志第一期
陶亢德(左二)、柳雨生(右一)与知堂老人在苏州合影
《陶庵回想录》不管你如何努力写读后感,难免顾此失彼,挂一漏万。我既然宣称此书相当于半部“上海文艺期刊史”,那就不该漏掉《太平书局与沦陷上海的文化情况》这一章,此章史料之丰富评语之精当堪比同时期《永安月刊》郑逸梅所撰《六年来的文艺期刊》、《古今》半月刊文载道所撰《期刊过眼录》。若论臧否人物之犀利,陶优于郑文二位,尤其是评点《万象》老板平襟亚、《万象》编辑柯灵、《大众》老板钱芥尘、梅兰芳、《天下事》编辑朱雯等人的话,太受听了。对梅氏的“蓄须明志”,周黎庵说过令人费解的“君子欺以其方”,终不如陶亢德解读得明白晓畅。我写有《轮船乎,飞机乎——一九四二年梅兰芳离港返沪》和《张爱玲认错人,周黎庵记错事》,故于陶亢德言心有戚戚。陶亢德称:“平襟亚据说人极恶毒”,“不知怎的张爱玲忽然与平襟亚闹翻了,于是乎平氏挥其如刀之笔,把张爱玲的祖宗三代也骂到了”。关于“平张失和”我也写过几篇小文,连同写柯灵与张爱玲几篇(陶亢德称“柯灵这个人我看有一特点,即阴沉”,呵呵,陶亢德厚道,没有直接用阴险,不然《万象》成了虎狼之窝啦)现在都收到《张爱玲文话》里了。陶亢德称《大众》老板钱芥尘“老奸巨猾”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大众》杂志很好看呀,半部上海文艺期刊史里少不得《万象》《大众》《春秋》《茶话》这样小巧玲珑的方型刊物。陶亢德说“《申报月刊》有没有复刊,记不清楚了”,我倒可以补正一句,复刊了,很好看,谈买书谈藏书文章有几篇。忍不住又要炫耀,陶亢德本章所谈到的刊物寒舍均有庋藏,《陶庵回想录》于我亲,是实话也是实情,写来写去到底还是私心太重。不要紧,小文怠慢和唐突《陶庵回想录》之处,自有高人会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