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们围绕上海开埠之后城市发生的种种变化做过一期回顾,事实上,都市化带来的变化不仅发生在上海口岸,与上海水网勾连的江南地区亦经历巨大冲击:江南市镇生产的生丝、丝绸,棉布等货物不再辗转自广州而是就近从上海出口,行销海外,进一步刺激了江南市镇的早期工业化,位于苏州吴江的丝绸市镇盛泽就是一例。
盛泽在明初还仅仅只有五六十家居民,成化年间“居民附集,商贾渐通”,嘉靖年间“渐成市”。“门千户万疑无路,机杼声声入耳酣”,上海开埠之后,盛泽丝绸开始经由上海洋行输出。樊树志在《江南市镇的早期城市化》中写道,盛泽自晚明逐渐崛起为丝绸集散中心,其根本动力在于深厚而广阔的蚕桑丝织业,随着国内外对优质生丝与丝织品的需求日益强烈,盛泽与邻近市镇所构成的市镇网络获得了持续的发展。
与受到国际贸易环境影响走向衰落的丝业市镇相比,绸业市镇盛泽受到影响较小,保持了较长时间的繁荣。近年来盛泽致力于推动丝绸纺织产业加快转型升级,打造世界级高端纺织产业集群,呈现着持续旺盛的生命力。
本期回顾,我们邀请了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卞楷文,他将结合自己近期实地走访盛泽的见闻回顾其崛起的历史,并与我们一同思考:在新型城镇化持续推进的今天,昔日“江南市镇”该如何定位自己才能获得长足的发展。
(本期主持:陈虹静雯)
近期回顾
盛泽:江南市镇的今与昔
乌镇的粉墙黛瓦、周庄的双桥烟雨,大概构成了大多数国人对江南市镇的基本认知。仿佛小桥流水,摇橹行船,为江南所特有,以至于中国各地有类似风景者,多自称“小江南”。我出生在一个苏北水乡——兴化,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出行仍然主要依靠轮船而非陆地交通工具。这个县城东、西、北三条大街沿市河分布,市河呈现人字形,两条市河的交汇处有八字桥,即是一县的最核心位置。市河上桥梁密布,桥上桥堍均有桥神香火。若干年后,当我闯入上海西南的金泽时,对学者们称奇的桥梁博物馆,不以为异。
如果说小桥流水并非江南所特有,那么江南的市镇和苏北或者其他地方的市镇有根本区别吗?如果有,是什么呢?以苏北来说,除沿大运河地区外,大部分市镇的兴起与盐业息息相关。明清时期的两淮盐场,是中国最大的盐场,盐税可以占到全国盐税的一半。盐业为国家垄断,明清两代获得盐业特许经营资格的早期是晋商,后来是徽商,徽商所聚集的贸易地点,往往就成为市镇,故有“无徽不成镇”之说。在这些盐业市镇当中点缀着一些米业市镇,比如我长大的县城。总的来说,苏北市镇的贸易体系相对单一,且高度依赖国家。晚清以降,两淮盐业衰歇,众多市镇迅速丧失活力。江南则并非如此。
樊树志先生的《江南市镇的早期城市化》为我们揭示了这样一幅图景:明中叶以降,在江南密布的水网中,涌现出一个个专业市镇。它们或以丝绸业见长,或以棉布业闻名,在大机器生产之前就开始了乡村的早期工业化。这些市镇生产的商品,成为中国内部长程贸易的关键内容,也是中国与世界形成白银交换的重要货物。在这幅图景中,国家依然在场,但市场发挥了更多作用,而且民众个体的经济理性相对没有被压抑。
今天苏北的镇级经济不复旧日萧条光景。比起苏北市镇发展的断裂,在江南,我们看到的更多是一种延续性。樊先生在该书后记中回顾了此书三十余年来增删三次的过程,特别提到“再现市镇的经历,对于缓解大城市人口过于集中的种种弊端,或许不无启迪意义”。此言相当有见地。不过,其随后感叹“如今成为旅游景点的江南市镇,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景令人赞叹,遗憾的是城市化气象早已荡然无存”。我倒是没有樊先生这样的担忧。
今天旅游业较为发达的市镇,如水路便利的同里、周庄,曾在近代陆路交通发展后一度没落。因此,当上世纪末旅游开发大潮来到时,它们选择积极拥抱,并成功转型为旅游市镇。但也有部分经济一直发达的市镇,并不特别留心旅游业,比如盛泽镇。
盛泽不是没有旅游开发的打算。大约十年前,盛泽做过一次旅游开发的规划,还组织编写了一本《盛泽镇旅游发展规划(2012-2030)》,计划以现存的蚕神庙为中心,打造旅游景区,改变旧镇“脏乱差”的面貌。当我2021年第一次踏足盛泽,发现规划大约在新区落地,旧镇则毫无完成度。
(文/卞楷文 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兴趣为明清社会文化史,较为留心江浙一带的地方文史 ;图片提供/黄飞立 《江南市镇的早期城市化》责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