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孔子见老子,回来以后,“三日不谈”。或许便是在老子那里感受到广阔无垠的“道”的力量了吧。如果说孔子是一个坚韧的理想主义者,老子比起孔子似乎有更多的愤慨和坚持。他的一些言论看上去似乎有点愤激,但其实都是砭世之良言,让人醍醐灌顶而有所悟,只不过在实行上不易寻着条理。所以魏源说:“圣人经世之书,而《老子》救世书也。”
甚者如王国维说:“(老子)伦理及政治思想皆为消极主义,慕太古敦朴之政,而任人性之自然,以恬淡而无为为善。若自其厌世的立脚地观之,则由激于周季之时势,愤而作此激越非社会的之言者也。”鲁迅也说:“(老子)戒多言而时有愤辞。”然而如“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表面看来是“愤辞”,背后却有强大的逻辑。诚如《老子百句》作者汪涌豪先生所言,在老子那里,“道”“德”“仁”“义”“礼”五者之间存在一种互相依存的关系,但在修养层次上,后数者所挟“道”的含量却是层层递减越转越淡。老子所希望的乃是没有机心、没有争夺、没有诈伪的世界。试想假如人人都要倡导仁义,是不是证明这个世界已经缺少仁义了呢?人人都要倡导孝慈,是不是证明这个世界已经缺少孝慈了呢?所以说,最理想的状态乃是原始而充足的状态,亦即一种“复归于朴”的状态。过分地任用智计,反而会将尘世引入深渊。所谓“反者道之动”,老子非常重视事物的反面,善于从事物的反面来思考,给出决绝而峻刻的结论。在老子的眼中,世界是一个广阔的联系体,一切相反而相成。如果想有所成,示弱可能比示强有更深的智慧。所以说“水”会成为老子喜欢使用的意象。老子喜欢“谦”“下”,然而又并不是一种无止境的自我放逐和远离,而是在一种关系序列中的自我表现,似退而实进,通过“谦”“下”反而获得一种有利的地势和资本。这样一种辩证的认识,实在和老子对于人世的洞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对于个人修德而言,老子喜欢用“婴儿”“赤子”的状态,“婴儿”“赤子”虽然弱小,但纯然无防,生机潜含,只有常德深厚的人才能如此,亦体现了此种思维的特点。
在老子身上似乎也有一种深刻的矛盾,一方面讲要善于“和光同尘”,一方面确又表明“独异于人”。一方面讲“常德”,一方面其笔下的“道”似又幽微难识,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能体认道的上士,自然会甘之若饴地实践,将信将疑的中士也会对此表示钦服,那些认知能力不够的下士,可能会一笑了之。古往今来这种情况也是很常见的,然而老子指出:“不笑不足以为道。”也就是说,假如人人都能理解和掌握、不被人嘲笑的还能算是至理妙道吗?先知的命运本来就是不容易被人理解的,所以老子最终选择出关,在关令的恳请之下才留下吝啬的五千字箴言。
京公网安备 1101060210021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