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此事非传教士医生所为,最早也并非在教会医院开始施行,然而,自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始,传教士在书写在华医学传教史时,为体现西方科学知识和医疗慈善概念,1805年的种痘事件就自然而然地成为西方医学传入中国的开始,1887年出版的医学传教士会刊《博医会报》,第一期就刊登了皮尔逊的介绍。1932年,华人医学史家王吉民和伍连德共著的《中国医史》(History of Chinese Medicine)采纳了此一叙事模式,自此,1805年成为西方医学传入中国的开始,为中国史学界如基督教在华史、医学史界所接受。
就盖伊医院的医疗团队而言,何鲁的肿瘤无疑是一例难得且有价值的案例,何鲁所患的是阴囊象皮病。早在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欧洲医生已经认识到阴囊象皮病是热带性的疾病,此类疾病很少在温带地区出现。1790年代,法国海军军医拉瑞(B. D. Jean Lrrey ,1766—1842)在埃及驻军期间遇到多例病人。来自殖民海外的军医报告,欧洲医学界认为阴囊象皮病在东印度、中国、锡兰、埃及和南美是常见病。这应该是库珀爵士和凯医生对何鲁感兴趣的真正原因,尽管他们在英国处理过大型肉瘤,但他们只有在远征军寄回的信件或撰写的论文与书中了解到东方病人的形态,何鲁的到来,可以让英国医生真正见识到热带性的疾病,并亲手触摸到东方人的病体。而中国人迷信、医术落后的观点,又通过媒体的大肆渲染输送至英国百姓心目中。1858年,《盖伊医院演讲录》之《阴茎和阴囊》一文中提到何鲁事件,认为 “这种肿瘤的发病率在本(英)国稍微高一些,但是你可以从我们的中国图片中看到,这些肿瘤在东方长得有多么大,部分原因在于肿瘤还处在很小状态下,没有外科技术来切除它们”。
何鲁之死引发的医学辩论,可否请您详细介绍一下各方观点,以及这场辩论背后的知识史/科学史背景。
高晞:当时手术失败后,医学辩论分为两个方面,一是是否要进行手术?二是死亡的原因。先谈第一个。手术结束第三天,伦敦就有一位医生致信《柳叶刀》,对此次手术提出质疑,认为主刀医生凯,他将自己外科医生的名声和公众所期待的成功的表演混合在一起了,认为此次手术缺乏理性的支持和经验的保障,他以“现代外科学就是一个吸人血的吸血鬼”为引文,指责此次手术的残酷性与医生的冷血残忍,他呼吁道:外科医生们在进行这种大胆而不寻常的手术之前,一般都先停一停。《柳叶刀》的编辑以“三个不明智”批评手术团队在操作过程中犯下了“非常严重的错误,一是时间不对,长时间旅行后何鲁的身体还未完全适应;二是手术场所不合适,人头拥挤,空气污浊;三是手术方案不准确,当何鲁在手术台上多次晕厥时,医生应该停止手术”。与之相反的是,虽然对手术的方案有异议,但大多数外科医生都赞同手术的行为,认为只有手术是最佳方案。如此说这方面的辩论,多少还涉及外科伦理学和医生的人性关怀;那么,第二个方面,就是纯技术性的。1831年前,欧洲有三位医师做过此类大型阴囊肿瘤的切除手术并获得成功,他们分别是爱丁堡的李斯顿(R. Liston, 1794—1847)、玛瑞卡波的威尔士(Dr. Willis,1799—1878)和法国蒙特利尔的德尔佩奇(J. M. Delpech, 1777—1832)。1830年9月11日,德尔佩奇给病人施行了类似的手术,手术吸引英国、美国和德国的医生前来参观,病人对手术很满意,术后十天恢复良好。李斯顿、德尔佩奇和库珀均为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欧洲顶级外科医师,德尔佩奇被公认为操作阴囊肿瘤手术最杰出的医生。在何鲁手术前后,德尔佩奇的名字和上述成功案例反复被媒体和医生提及。1831年7月,德尔佩奇在《柳叶刀》上发表致库珀的公开信,他首先否认当时的一种说法,即认为何鲁是痛死在手术台上,德尔佩奇表示从来“没有疼痛致死的例子”,他的观点是何鲁死于失血过度。德尔佩奇承认自己深受何鲁手术失败事件的刺激,他对盖伊医院团队最后切除生殖器手术方案提出质疑,“功能健全的器官(生殖器)必须被牺牲吗?切除它会不会产生比缓慢解剖更大的危险?”
另一例是麻醉术的发明。1847年,英国爱丁堡妇产科医生辛普森(James Young Simpson)将氯仿用于分娩的孕妇以减轻疼痛效果不错,但却遭到了教会的强烈反对,认为是亵渎了神灵,他们认为作为对夏娃过失的惩罚,女性注定应遭受分娩的痛苦。直至1853年另一位医生斯诺(John Snow)在维多利亚女王生育第八个孩子时,使用氯仿给她麻醉,缓解疼痛,帮助分娩——虽然女王如之前每次生育一般再次陷入产后忧郁,而且状况比以前都来得严重。对此,医学期刊《柳叶刀》发表了一篇批判文章,圣经学者更是怒不可遏,再次强调女性在生产时必须忍受痛苦。但女王麻醉的新闻震撼了整个欧洲。在法国,氯仿麻醉变得炙手可热,人们称这种方式为“女王的麻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