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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探赜丨傅刚：鲁伯姬归宋，三国来媵说
发布时间：2025-02-21 16:01:45 来源： 文史知识 作者：傅刚


成公九年（前 582），鲁伯姬出嫁到宋国，为宋共公夫人。《春秋》于其出嫁，先是在八年书卫人来媵，又在九年书晋人来媵，十年书齐人来媵。鲁女出嫁，三国来媵，尤其是齐国异姓来媵，更是与古礼不合。因此，前人对何以三国媵伯姬，有争议。

▲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陈子匜（yí）

春秋时期诸侯国在嫁媵女子于别国时，往往制作媵器作为陪嫁器物。

图为陈国所铸媵器“陈子匜”


所谓媵，就是陪嫁。杜预《注》说：“古者，诸侯取適夫人及左、右媵，各有侄、娣，皆同姓之国。国三人，凡九女，所以广继嗣也。鲁将嫁伯姬于宋，故卫来媵之。”是说诸侯娶嫡夫人，夫人有侄，有娣，同姓之二国又媵二女，是为左、右媵，左、右媵妾，亦各各有侄、娣，共为九女。左、右媵，必须出自同姓之国，如鲁诸侯姓姬，鲁女出嫁，同姓姬的卫国、晋国都要选派陪嫁的女子。这样的礼制，是保证诸侯子后宫安静（息阴讼）；后宫定，宜于子嗣盛多（广继嗣）。杜预所说的这个礼制，见《左传》成公八年：“凡诸侯嫁女，同姓媵之，异姓则否。”可见不是杜预个人的说法。不过诸侯一娶九女，不是《左传》的说法，而是出于《公羊传》。杜预在这个问题上，使用了《公羊传》的说法。

诸侯一娶九女，合不合于古礼，后人有所怀疑。比如唐代学者啖助就说：“若然，则莒姓己，邾姓曹，此二国同姓至少，如嫁女，孰为媵乎？”这意思是，像莒、邾二姓国诸侯，同姓国很少，若诸侯之女出嫁，可能凑不够九女。所以汉代的何休在《左氏膏肓》里就驳斥《左传》媵女必须同姓的说法，认为媵不必同姓。清代的毛奇龄《春秋传》引《国语 ·周语》：“王御不参一族。”证媵不必同姓。诸说之中，《左传》最古，后人于古礼多茫昧无知，往往以后世礼推测春秋古礼，不一定正确。所谓五里不同俗，何况百代以后？所以还是应该相信《左传》的好。以他们所举莒、邾之例说，莒、邾是小国，媵礼或与大国不同。婚聘之礼，王与诸侯国、诸侯大国与小国，或有不同。上古礼制难以尽悉，《左传》之说最古，不应骤然否定。

诸侯一娶九女说，见《公羊传》庄公十九年（前 675）：“媵者何？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诸侯壹聘九女。”以诸侯嫁女，二国媵，即本国一夫人，一侄（兄女），一娣（弟），两国亦有一媵、一侄、一娣。隐公元年《传》，声子为孟子媵，其是孟子侄或娣，或是同姓之国媵者侄、娣？《左传》未明说，杜预也无法注明，故孔颖达《正义》称：“夫人与媵皆有侄、娣。”是嫡夫人有侄、有娣，来自二国陪嫁的女子亦有侄、娣。《公羊》明确说诸侯娶一国，二国往媵，总数是九女，可见是《公羊》认为的礼制。若如《公羊》所说，鲁女伯姬出嫁，卫、晋、齐三国来媵，就不合礼制了。因为陪嫁的女子必须出自同姓国，伯姬出嫁，卫、晋是同姓，齐却是异姓，所以杜预说齐人来媵，属于非礼。

《春秋》之例，鲁国内女外嫁于诸侯，《春秋》皆不书媵，而特书此伯姬者，何休说伯姬以贤闻于诸侯，诸侯争欲媵之，故善而录之。毛奇龄驳斥说：“共姬以守礼死，岂能预知？且春秋何时？齐、晋何国？何有乎一女子之守礼而争来致媵？”其说甚是。胡安国《春秋传》又以为礼应二国媵，今三国来媵，逾制败礼，故《春秋》书写此事作为后人戒鉴。若如胡安国所说，三国来媵为非礼，《左传》何以无贬？且卫、晋来媵是合于礼的，《春秋》若贬责此事，为什么书卫、书晋？合礼的卫、晋也要受贬吗？胡说非是。毛奇龄《春秋传》解释说鲁人之所以详书伯姬，是扬美讳辱，他说：“以鲁系宗国，其生平仪节，往来在诸国，久行不废，不当以輓（晚）近降杀（贬抑的意思）。而在我则方畏强大，值齐、晋侵虐之际，而尚能致媵，则他时不记，而此独记之，以饰大体，此正《春秋》扬美讳辱之微情也。”此说略勉强。伯姬归于宋，内女嫁诸侯而已，何为国之大美？日本学者龟井煜《左氏缵考》又以伯姬所嫁之宋为大国，故《春秋》书之。他说：“内女之嫁，来媵者，不唯共姬，然内女嫁于列国者，唯共姬独也。故《春秋》独于共姬具文，书来聘、书纳币、书来媵、书致女，及其卒，叔弓会葬，与纪、杞、郯、鄫之夫人祀秩不同可知。”


齐昭公夫人子叔姬出嫁于齐，齐国强于宋国，《春秋》何以不详书？《缵考》之说或从张自超《辨义》“《春秋》著昏姻之国相好、相恶之由，非为女妇之贤不贤起义也”。案，鞌之战前，齐已失鲁，及鞌之战，晋、鲁、卫、曹四国伐齐，齐败后不得已服事晋国；晋为霸主，而不以德合诸侯，诸侯离心，故晋、齐皆以鲁女嫁于宋而来媵。卫与鲁世世交好，因遵同姓来媵之礼，出于与鲁加固盟好的意愿。然三国来媵，时间先后不同，晋于九年伯姬归于宋后始来媵，齐更至十年来媵，而卫人来媵在八年，其时伯姬尚未出嫁，鲁国史官此时并不知晓晋、齐二大国亦会来媵，乃于八年即记卫人来媵，知鲁国史官非为三国来媵书，实为伯姬归宋书，《缵考》所言可从。至于何休及宋儒谓鲁史因伯姬贤而书，所谓伯姬贤，指伯姬守礼而死，其事在襄公三十年（前 543），宋大灾，伯姬因为要等待保母来，不肯逃避，遂死于火。（《穀梁传》：“伯姬之舍失火，左右曰：‘夫人少辟火乎？’伯姬曰：‘妇人之义，傅母不在，宵不下堂。’左右又曰：‘夫人少辟火乎？’伯姬曰：‘妇人之义，保母不在，宵不下堂。’遂逮乎火而死。”）鲁人以为贤，然诚如毛奇龄所说，伯姬出嫁时，鲁史何能预知伯姬将守礼而死，乃详书三国来媵？然伯姬之贤而死，鲁人闵之，详书其卒、葬。书伯姬卒、葬，鲁人贤伯姬也，但与此详书来媵无关。彼因贤而书，此因归宋而书，两事，不应混为一端（鲁人的确重视伯姬，《春秋》特于伯姬之事详细记载，于伯姬的来聘、纳币、来媵、致女，以至伯姬死后，鲁大夫会葬，都与嫁为纪、郯、鄫等国诸侯夫人不同。因此，前人猜测《春秋》特书伯姬，有褒贤伯姬的意思，也未必没有道理）。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202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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