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宋云彬古籍整理奖”颁奖,35岁的路伟获宋云彬古籍整理青年奖·编辑奖,路伟从杭州奔来北京领奖,在中华书局颁奖现场,他亲耳聆听到颁奖词:路伟在古籍出版中挥洒汗水和青春,他以让古籍传下去为职志,通过他不懈的努力,一本本古籍的命运被改写,获得了新生。
路伟是浙江古籍出版社编辑,他曾整理出版有《姚燮集》《沈复灿钞本琅嬛文集》《陶庵梦忆 西湖梦寻》等,目前手头上正在编辑清代学者高士奇的全集,三四百万字的书,已打磨了数年。一部书花费数年对他而言早已平常,400多万字的《夏承焘日记全编》就是在历时12年的整理、编辑后终于付梓出版。
路伟说:“我近些年做清代文献比较多,进入清代文献世界,就像在原始森林探宝一样,有探险的乐趣,往往会有意料之外的新发现。”浙江古籍出版社重新校勘出版了最新版《陶庵梦忆 西湖梦寻》。该书在市面上有十几个版本,但唯有路伟整理的新本《陶庵梦忆》利用十几个版本做了校勘,在中科院图书馆发现了现存诸多版本中唯一在刻本之前的抄本,因此格外引人注目。“我本不是张岱专家,只是机缘凑巧,被张岱撞了一下腰,才一发不可收拾。我可以算张岱的一个异世知己吧。”路伟笑道。
新发现对于路伟而言,与刺激、挑战紧紧相连。路伟告诉记者,他编辑的《宋荦全集》出版过程中最令人惊喜的首推《嘉禾堂集》的发现。原来,宋荦《绵津山诗集》卷二为《嘉禾堂稿》,收诗40首,后收入《西陂类稿》卷一,存诗35首。但路伟翻阅大量史料后找到蛛丝马迹,“据《西陂类稿》卷四十七《漫堂年谱》顺治十三年记载:‘余二十三岁,刻《嘉禾堂诗集》。’由此得知,《嘉禾堂诗集》曾经单独刊刻过。”他还查阅到刘榛《绵津山人集序》:“予初读先生《嘉禾堂集》二百版,今则存四十余章,何芟其繁枝之多耶!”他因此推断,《嘉禾堂集》确实刊刻过,后来编入《绵津山诗集》时曾经大加删削,但具体删削了哪些内容,不得而知。
2017年初,在搜寻宋荦资料的时候,路伟竟然发现江西省图书馆有《嘉禾堂集》,不禁喜出望外,立即告诉了整理者刘万华,并鼓动他尽快赴南昌访书。2017年暑假,刘万华很顺利地看到了原书,花一周左右将此书整理了出来。此集不分卷,按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绝、七绝分排,共收诗367首。路伟认为,该集对于研究宋荦早期生平和文学活动具有重要意义,对于了解明清之交的文学生态也有不少参考价值。此集分体编排,且为海内外孤本,从未披露,最终纳入了《宋荦全集》,世人第一次知道了此集的面貌。
“有很多稿抄本还没整理出来,不为人所知,如果我们专业人士不尽责任,这本书就可能失传,后人就再也看不到了。”路伟被业内人称为“孤本杀手”,和很多编辑不同,他不是那种窝在办公室看稿的编辑,他爱跑图书馆,去过一半以上的省级图书馆。
遇到孤本,路伟总是有使之化身千百的冲动,“不管怎样,在人间留下副本,即便原先的珍本消失了,副本还在,文献就还能传下去。”他曾经在民间藏家中见到一种孤本,他用激将法说服藏家:“此书之存亡,系于您一念之间,您如果不拿出来,这本书可能就要失传,作者泉下有知,也可能会怪罪于您。”
身为“孤本杀手”,路伟常常觉得如有神助。他这样解释这种神奇力量的来源:本来是小概率事件,你尝试得足够多了,就会变成大概率事件,很多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路伟尝试了四次,最终看到《陶庵梦忆》现存最早的抄本。
路伟在古籍出版上有一种理念:宁过而存,勿过而废。古人辛辛苦苦写书,是希望自己的著作能传下去,路伟也是要求自己少些分别心,尽量实现作者的遗愿。“在寻找各种文献的时候,往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总在想,莫不是这些古人冥冥之中希望自己的书要出版,暗中相助吧。”
路伟和图书馆打交道,广结善缘,但他也发现有些图书馆的落后观念着实令他惊讶,“在有的图书馆看来,宝贝只能珍藏,出版后就不珍贵了。”路伟对这样的藏书理念打心眼里是不认同的,因为他认为书贵流传,流传中的书才能使其效应得到最大发挥。改变某些书的流传轨迹,对于路伟来说,这也是他从事古籍编辑的成就感所在,他依靠这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一路前行,从未放弃。
路伟和古籍的缘分早在20多年前就有了渊源。路伟自幼喜欢读书,天文地理文学各种书都爱读,而和古文献相关的最早一本书是岳麓书社的白文本《史记》,那是他缠着父母以原价买的,当时他才上小学四年级。
路伟对古籍的真正热爱始于初中。那时,他经常跑旧书店旧书摊,为了买中华书局竖排繁体字版《资治通鉴》,他一元一角地攒钱,最终花50多元将那套书买下。但马叙伦的《说文解字六书疏证》线装本要200多元,最后他没有攒够这笔钱,只能与其失之交臂。路伟将遗憾化为行动,他从古文献专业毕业后,进入出版社,成为故纸堆里的淘金人,一干就是12年。“做古籍编辑要有耐心,需要有绣花针功夫,急不得,更躁不得。”路伟形容,就像拉扯孩子,从小到大,中间有很多别人难以体察的辛苦。
异体字处理、校勘记写法、附录做法等,古籍整理需要专业训练,更需要实操。路伟说,古籍编辑的功夫要求全面,文字、音韵、训诂、版本、目录、校勘的知识都要通晓,要保证编校质量就要获取各种版本,改字要有依据,写校勘记需要准确。他因此建立了强大的“数据库”,买了五六块硬盘,最大的容量有4个T。路伟说,自己干的活很苦,校勘上的通校要求将两个本子的不同文字都找出来,需要集中精力,丝毫不能走神,而他也练就了除了吃饭上厕所外,从早上九点干到下午五点的“板凳功”。
“作为一个故纸堆中的淘金者,我的最高梦想是找到《红楼梦》八十回后迷失的部分,次一级的梦想便是找到《浮生六记》迷失的后二记。”路伟这样半开玩笑地说,他的目标是为文献“续命”,使其获得新生,从而生生不息,不让后人再对着各种有目无书的艺文志发千古之幽思。
(原标题:一本本古籍命运被他改写 85后编辑路伟赢得第三届“宋云彬古籍整理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