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3-14 13:11:21 来源：中华书局三全本 作者：

多接触一些古代典籍，您很容易就会发现一个现象：

同一部书，经常拥有多个不同的版本。

各版本之间，有的存在小的字句出入，有的存在大的结构差异，有的甚至连篇章数都不统一，差别特别明显。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有的比较简单，比如图书流传中的抄写错误、修订迭代，有的相对复杂，比如原作者没有写完、编书者各行其是、传播者自行增削，等等。

前段时间我们推出的《东坡志林》，就特别适合拿来聊聊版本这个问题。

苏东坡生前其实就想写一部《志林》。

晚年，尽管日子过得憋闷，身体状况也欠佳，但他仍然奋起气力，去完成《书传》《易传》《论语说》三部学术著作，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他给友人写了一封信，中间不无遗憾地提到一句：

《志林》竟未成。

这部未完成的《志林》，主要是讲什么的？苏东坡自己没有说，但是，他生前编定认可的《东坡后集》，卷十一有“志林十三首”，也就是十三篇文章，都是史论。

苏轼的儿子苏过回忆，父亲“初欲作《志林》百篇”，《志林》在理想状态下，应该达到至少百篇的规模。只是，从十三到一百，中间的八十多，一篇篇现写去，是晚年的苏轼难以做到的。

在这个情形下，苏轼有可能想过一个办法：将以前写好的一些现成条文，经修订而放入《志林》一书之中。

但连这个方法也来不及用，他就去世了。


包含史评十三篇、有文无题的《志林》，就构成了现存《东坡志林》的第一种版本：一卷本。

这是最符合作者本意的《志林》，直接取自《东坡后集》，首次独立成书于南宋咸淳年间（1265—1274），为左圭《百川学海》丛书丙集收录于一卷，名曰《东坡先生志林集》。

一卷本后来为明初陶宗仪《说郛》卷九五及民国《笔记小说大观》第十三编第二册收录。各本都为十三篇，都只有总题，各篇内容顺序完全一致。

虽然如此，这本《志林》的影响力却最小——毕竟，苏东坡的读者跟苏东坡一样过于全面，只感兴趣于他的史评文字的，仅是一小部分；更多读者希望看到一个更多元的苏东坡。

有需求就有市场。于是，被编者改头换面的《东坡志林》出现了。

而且，苏轼留给编者的腾挪空间很充足：他平素喜欢在纸上随笔书写，然后投入口袋。这些文字，长短各异，内容驳杂，多有生前不欲示人的真心话；在他去世之后，留下二十多个口袋的字纸，被苏家儿子及弟子称为“手泽”——这是对先人遗墨或遗物的一种敬称。

这些字纸先是辗转流出，被书坊编成一部《东坡手泽》的书，共三卷。

在宋人刊印《东坡大全集》时，这部书连同其他来自“手泽”的文字被收入编印，改称为《志林》——据说，改书名，一是因为书商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认苏轼为父，二是苏轼生前确实流露了要写《志林》的意图。

至于增补的内容，是不是能完全符合苏轼对于《志林》的构想，书商既无从考证，也不一定非要细究——对于超级热门大IP，“书肆往往逐时增添改换，以求速售”（陈善《扪虱新话》），古今皆然。

《东坡大全集》里的《志林》是什么样，我们今天无缘得见，但综合各方材料来看，这部《志林》的影响力不小。

书商将苏东坡的题跋、杂记、随笔、闲谈和十三篇史论混在一起的汇编行为，在南宋前期，已为广大读者欣然接受，乃至在学者的论著里，出现了“谈谐嘲谑，亦录而弗弃，盖效苏文忠公《志林》体”（龚明之《中吴纪闻·序》）的说法。

“谈谐嘲谑”，本不该是史评文字的特色；而这种随兴生发的风格，竟颇受认可并惨遭仿效。

在某种程度上，书商也许比苏轼自己还懂苏轼。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后来大家普遍更接受百态纷呈的《志林》——

一千种出版方、学界和读者，需要一千种苏轼。


现在我们看到的《东坡志林》，除了开头说到的一卷本，已经亡佚的三卷本，通行的，是五卷本和十二卷本。

五卷本，是“三全本”《东坡志林》所依据的底本。源出明万历年间赵开美刻本，清代张海鹏翻刻后收入《学津讨原》丛书。1919年，商务印书馆以涵芬楼藏赵刻本为底本校印，《丛书集成》据张本重排。

分29类，共202条（题），其卷五的《论古》，就是一卷本的史评十三篇。规模比一卷本那是大得多了。

五卷本的前四卷，包含189篇文章，分为记游、怀古、修养、疾病、梦寐、学问、命分、送别、祭祀、兵略、时事、官职、致仕、隐逸、佛教、道释、异事、技术、四民、女妾、贼盗、夷狄、古迹、玉石、井河、卜居、亭堂、人物，共28类。其来源，据说就是“宋人所辑”。

赵开美做得特别有价值的一项工作，是给所有文章拟了标题，比如“记游”中，著名的《记承天夜游》，题目就是他拟的；苏轼自己当时写的时候，没有起标题。这方便了大家对苏文的学习与传播，也让大家对五卷本日益认可。

再说说十二卷本。它最早见于明万历年间商濬所刻《稗海》丛书，后为《四库全书》《笔记小说大观》等收入。该本前后无序跋，收文364篇，全是随笔类文字，无分类，无标题。

比较五卷本和十二卷本，条目重合的计151条，十二卷本有二百多篇不见于五卷本，像是十三篇史论，十二卷本就没有。图片

附录十二卷本，每条前增添了序号，标识有* 号的表明该条也见于五卷本。比如苏轼大谈星座的这篇，在五卷本的“命分”中，也能读到。

十二卷本这么多文章，来源又是哪儿呢？有人认定就来自《东坡手泽》，有人认为“今存之五卷本、十二卷本两种则很可能都是宋代已有过的传本”，有人则怀疑“为明时好事者所为，其与《言行录》合者，以其裒录之广耳！”总之说法不一，和五卷本孰先孰后，也未有定论。

它的优长，在于搜集范围更广。也偶有误收的现象，如卷八“烂蒸同州羔”一条出于赵令畤《侯鲭录》卷八载黄庭坚语，卷九“至苏子美死”、卷一二“作字要手熟”条皆为欧阳修之语。


在承天寺陪苏轼夜游的张怀民，在十二卷本里，跟人下棋，用苏轼的字作为战利品。二人关系之铁，可见一斑。

三种《东坡志林》合在一起，去掉重复之后，约有四百多条，非常丰富。

“三全本”《东坡志林》对五卷本进行全面注译解工作的同时，将十二卷本内容也悉数收入附录。

在一代代出版者、学者、读者的接力推动、自主选择之下，未必完全符合作者原意、但是足以呈现作者多时期多方面多层次人格的《东坡志林》，终告完成。

众人以苏轼自己的文字，完成了对东坡形象的再造。

《东坡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