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5-03-26 15:11:11 来源：中华书局三全本 作者：

我们熟知的明末清初启蒙思想家，有顾炎武、黄宗羲和王夫之，其实当时，还有一位，与他们并驾齐驱。
他的代表著述，被梁启超誉为“数千年中历代圣人思想的一个总结，凝聚着东方哲人智慧的精华，实乃醒人之良药，逆耳之忠言”，长期以来，却被历史的尘埃掩埋。
他就是唐甄。这本著作，叫《潜书》。

唐甄（1630—1704），原名唐大陶，字铸万，别号圃亭。生于四川达州，为顺治丁酉举人。他出身仕宦世家，自己却功名淹蹇，仅有山西潞安府长子县知县不到一年的为官经历，因此也使得史书中关于他的记载寥寥。
唐甄困顿半生，衣食匮乏，虽为文不辍，却鲜有人知。幸得以文名当世的魏叔子（魏禧，字叔子，明末清初散文三大家之一）慧眼识珠，才使得他的才华为人所知。
史载，当正躺在竹床上袒裼纳凉的魏叔子读到唐甄的书后，“蹶然起，呼门者追客，必使反”，“衣冠迎入，扶大陶坐堂上，而自拜于堂下，曰：‘五百年无此文矣！’”他读竟付梓，《潜书》才得以一见天日。

曾参与编撰《明史》人物传的清代文学家徐釚，盛称唐甄的著述为“当代作家第一”；清初的思想家王源，读了《潜书》说：“初见其论学、论兵诸篇，卓识伟论，非近代所有，文亦驾唐宋而上，为之狂喜。”

《潜书》原名《衡书》，唐甄在初创《潜书》时，模仿东汉王充《论衡》的体例，共完成十三篇，取名为《衡书》，是向王充致敬，同时蕴含作者的政治抱负：“志在权衡天下。”
后来，《衡书》增加了八十余篇，已突破原有规模，唐甄感于自己颠沛流离、连蹇不遇的人生境遇，遂将书名改为《潜书》，取“潜而待用”之意。
“潜”这个字，让我们很容易就想到东汉思想家王符所著《潜夫论》。这部书是先秦子书匡正时蔽、解除民瘼、扶倾救乱、力挽衰世的“救世”精神在东汉的特别传承。全书揭示汉末弊政乱俗，讨论治国安民方法，在理想主张与精神品格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潜夫”，表明作者是隐居山野、身处下位的处士，同时表现作者对于自我价值的一种认识。

从子书理念的承传上看，就如唐甄友人杨宾所说：“唐子铸万独喜《孟子》《战国策》《管》《列》诸书，读之终身不倦。 ”（《唐铸万潜书序》）唐甄是非常推崇先秦诸子之文的，《潜书》从整体结构到具体章法，都体现了鲜明的子书特色。比如在行文中，唐甄主动吸借鉴先秦诸子的写作手法，采用主客问答的形式对论题展开分析辩难，说理喜用比喻、寓言等手法来增强表达效果。

从先秦诸子，到两汉子书之翘楚，再到清初子书之代表，精神和文法上的双重传承脉络，通过书名就可以发现。

全书共97篇，分为上、下篇，上篇为唐甄的学术思想，下篇为唐甄的社会治理主张。虽然内容繁多，但线索分明，以论实功为经，心性为纬，将学术与社会治理紧密结合，来实现了个人修养与社会责任的统一。


在上篇五十篇中，唐甄不仅沿着“正心诚意”这一传统命题，对传统的心性之论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且从时代新变因素出发，对儒学重社会治理、重实绩的“计功”特点着力挖掘，对儒学作了适应时代需要的新的阐释。他主张“性灵天地万物”，认为人性本善，仁义礼智根植于心，但需通过实践方能彰显。他批判程朱理学空谈心性、脱离实际，提出“事功出于心性之修养”，强调“儒者计功”的务实精神。例如，在《辨儒》篇中直言：“儒者之学，贵于能治天下。不能治天下，虽博学何益？”这种将学术与社会治理紧密结合的视角，不仅是对传统儒学的革新，更是对明末空疏学风的尖锐批判。
尤为可贵的是，唐甄并未止步于理论构建。他继承孟子“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的养民思想，将“重民生”融入学术内核，主张“真能以性合于天地万物”，以此实现个人修养与社会责任的统一。这种“实学”精神，为后世经世致用之学开辟了道路。
如果说上篇是唐甄思想的根基，下篇四十七篇，则是其治世主张的实践蓝图。
面对明末吏治腐败、民不聊生的乱局，唐甄以“民本”为纲领，提出了一系列振聋发聩的改革方略。这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关注民生、关心生民的最温情的体现。
唐甄的主张包括抨击君主专制，主张平等、富民为本，革新经济、整饬吏治，倡廉务实、废除弊政，革新制度等诸多方面。
唐甄直言，“乱天下者惟君”，“天子之尊，非天帝大神也，皆人也”。他揭露秦以来两千年封建帝制的本质，指出帝王实为“天下大害”，甚至主张“凡为帝王者皆贼也”。这种对君权的批判，与黄宗羲《明夷待访录》遥相呼应，堪称早期民主思想的先声。
在《富民》篇中，唐甄提出“立国之道无他，惟在于富”。他痛陈社会不公：“王公之家，一宴之味费上农一岁之获”，而贫民“食糠粞犹以为美食”。为此，他主张轻徭薄赋、鼓励农桑，甚至提出“更币”这样看上去很反常识的措施，以杜绝官僚体系对民财的侵吞。
所谓“更币”，就是使用铜钱、锡钱代替银两，官员的俸禄、老百姓所缴纳的赋税等，都配以铜钱，推进铜钱在流通领域的使用规模。这样一来，不用多久，铜钱与白银就成为同样的流通货币，富裕之家也不可能大量囤积白银了。而大量使用铜钱所可能带来的麻烦，唐甄都一一作了反驳。


自明代开始，白银因其币值稳定、易于携带等特点，被作为货币广泛流通。到了清代，随着商品市场的进一步扩大，白银使用更为广泛。康熙时，珠算家沈士桂著《简捷易明算法》，提到“堆垛银数法歌诀”,专门针对白银重量换算时，两、钱、分、厘多位数累加不便而创作，方便大众了解白银知识。图为该书清刻本内页。
唐甄对吏治腐败的剖析尤为深刻。他指出：“天下之大害莫如贪”，官员若“廉而不能养民”，则与贪吏无异。在《省官》篇中，他提出“官多禄薄”是贪腐之源，主张精简机构、厚禄养廉，并建立以民生福祉为核心的考核制度。
值得注意的是，唐甄以《贱奴》《丑奴》《去奴》《耻奴》整整四篇的分量，来探讨防止太监干政的问题。针对这一现象，讨论力度如此集中，在历代文集中都是很少见的。这并非因为他个人跟这一群体有什么私人恩怨，而是实在有感于明末阉党给朝政和国家带来的破坏实在巨大，那么，如何管理阉党，避免太监乱政，将乱局扼杀于萌芽状态，便成为值得特别讨论的重大政治问题。
他首先在人格特征上，给太监群体下了一个“四不似”的定义：不似人身、不似人面、不似人声、不似人情。这个群体的生成，本就是违背自然、摧残人性的，而出于各类原因，必须要继续使用这个群体的话，就要特别留意他们给国家君主带来的大患小患，用制度来严格约束管理。
而纵观整个清朝的历史，清廷通过制度与法规设计，严惩太监的越界行为，将这一群体的权势，限制在了一个较小的范围内。像东汉、晚唐、明朝那样严重的宦官乱政局面，确实没有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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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批判君权、限制乃至废除太监，到改革兵制、吏治，唐甄的治世方案几乎涵盖国家治理的每个角落。这些主张，有的至今仍具现实意义。其“以实则治，以文则不治”的务实理念，对现代社会的治理有着重要启示意义；“天地之道故平”的呐喊，至今仍在叩击社会公平的大门；从“显名厚实归于己，幽忧隐痛伏于民”的痛切，到“如在其位而谋其政”的责任感，唐甄诠释了何为士人的良知。
《潜书》超前地预见了近代社会的变革需求。其民本思想、平等主张与对专制的批判，不仅与黄宗羲、顾炎武等大家共鸣，更被章太炎誉为“戴震思想之先声”。
今日，“三全本”《潜书》全新面世，以权威底本为依托，辅以详注、译文与解读，兼具学术性与普及性。不仅是对经典的致敬，更是对当下的一份馈赠。翻开此书，您将触摸到一个知识分子的赤子之心，更将收获一份跨越时空的治世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