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友人帮助去听了一次钱先生的课堂讲授,他一口纯正的“英国英语”(有别于“美国英语”),讲述潇洒,风致不凡,不愧为名教授,深得学生们的敬佩。 但我们的交往并非师生之谊,却带有一点“传奇”的色彩。 大约是1948年之秋,因读雪莱的Ode to the West Wind(《西风颂》),一时兴起,即以《楚辞》“骚体”译为汉诗。友人见而赏之,就拿给钱先生看。从此得到了他青目。记得一封惠札有云(大意):得一英才如此,北来为不虚矣! 友人给我的溢美夸赞,恐怕也起了作用,以至钱先生竟有兴致邀我这个学生去晚餐。我感到这真是一种殊荣。当然也忘不了杨绛夫人的盛意,要为治馔费事。记得清楚的是,有一盘烹大虾,津沽称“对虾”,当时的北京此乃不多见的佳品。我的记忆力大半失灵了——这次餐间的谈话,竟不复存一字于胸臆中,只记得在感动之下,回来即作了七律一首,以志高情殊遇:
辛卯端阳默存先生召饭感赋
千年骚愤尚沉蛟,万古泛河正动摇。此日高筵接天际,斯文微绪系宗条。阁中藜火分新照,言下神弦应久要(晤后第一句即言耳聩正好聆一己之inner music,竟与旧作“空山默鼓亮心弦”之意冥契无间)。总借名流忘乡国(去年此日在丛碧公园度过),苍茫归路酒如潮。 我们倡和的七律诗曾有很多篇,有我和他原韵的,他回信赞我押韵“如土委地”,即浑融一体,了无勉强之痕迹的比喻。可惜一字无存。 那时我的英汉对译的兴致特高,所选目标都是最佳的,为的是考验自己的语文能力与治学真诚。一次选定了鲁迅的《摩罗诗力说》,鲁翁此种奇古的“新文言”,当世无人能作,也从无人语及,那种独具风神的文言使我倾倒击节,我斗胆译为英文,原为向西方介绍;译文已毕,却被几个很长很生的外国人名卡住了,愧不能尽知,无法查对原文;于是我引了十二个名字缺译处或有疑问点,向钱先生拜求指教,先生详为解答——此亦当世并无第二人可为者。 蒙先生回札——就是这封唯一保存下来的信札,原文如下: 射鱼吾兄才人撰席: 奉教并大什,喜与惭会。适以城中派人向校方磋商续借不才一年事,历六未及遄复,幸恕之也。大什嘻笑怒骂,莫非绝妙好词,驱使故实,左右逢源,意匠心兵,绝倒绝倒。“杨陆”一首,“文字”可易“诗笔”。“诚放观生”四字稍生硬,且放翁自言“观”是仄声,此处须易本字为平声以救之,不如径易去此四字。“和人韵”第二首结句“近居洛”易“居洛下”何如?臆见妄陈,乞裁择焉。垂询各节,自愧俭腹,又译文似鲁迅大师手笔,逾淮为枳,借面吊丧,无从窥见真相。其一望可知者:(1)出Heroes & Hero Worship, “Hero as Poet”末节。(4)又即Childe Harolde,IV:“I love not man the less, but Nature more.”(6)见Byron,Journal,Dec.13,1813. (8)即Confessions,Lib.III,I,1:“Nondum amabam,et amare amabam”etc.译文有误,当曰“吾尚未有所爱而吾欲爱,吾深有所求而自恨无所求”(可检英译本一看)。余如 Shelley, Byron语,检二家尺牍、传记当可得之。(12)不解,奈何。原件附璧。匆布,即颂 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