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人在历史中而动,或一时功名赫赫,或财富万千,存在的即俨然千载永保。但是,一通过时间,什么也不留下,过去了。另外一些生死两寂寞的人,从文字保留下来的东东西西,却成了唯一联接历史沟通人我的工具。因之历史如相连续,为时空所阻隔的情感,千载之下百世之后还如相晤对。
——沈从文,一九五二年
数字人苏东坡
“复活”与“重逢”
我小时候学古诗词,第一首就是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那时《三国演义》电视剧反复重播,我一边背诵“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边在电视剧里找画面,对人物,发现古诗词果然简洁,三两句就写完了七八集的故事梗概。后来我学了电影,明白了,这首词就是宋代的蒙太奇,苏东坡就是宋代的陈凯歌。
到了中学,我学到了另一首苏东坡的词——《江城子·密州出猎》。38岁的苏轼在祭奠常山回来的路上,和同僚放鹰打猎,前半阙豪放驰骋,以三国孙权自况,后半阙酒酣胆雄,以冯唐自比,结尾落在了为国效力上——“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那时我正年少,金庸、古龙正在流行,侠者、刀客都壮怀激烈,周华健在歌里唱——“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都有苏东坡诗词中的气质,一时沉迷其中。后来我看到了一个说法——“自我戏剧化”,我明白了,苏东坡胸中有惊雷,他借助一场浩荡的出猎,让自己过了一把带兵出征的瘾,是小规模的荡气回肠。
之前故宫办“千古风流人物”的展览,我看着看着,就不停感慨起来,书画、碑帖、器物、古籍善本里,藏着一个可亲可近又可爱的古人,苏东坡变得具体变得生动,他才是那个用生命打败了时间的人。他形容自己“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他有一个十分庞大的朋友圈,所谓“胜事传说夸友朋”,凡事都与亲友相洽;他的书法磊落洒脱,所谓“我书意造本无法”笔笔勾勒心情和状态;他也曾汲汲于功业,最终坠入深渊,直到看清现实,选择豁达度日,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更令现代人喜欢的是,他爱饮酒,爱美食,并且常常亲自动手,留下多道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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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历史,对苏东坡的理解才补上了另一面。他之所以穿越千年打败时间,一是因为在他的生命历程中,有过春风得意,有过死里逃生,但他的人格,从来没有堕入阴暗、苟且和势利,就像他自己所说,“一蓑烟雨任平生”;二是因为他并不孤独,他的眼前有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老前辈,他的身边有同一辈分的弟弟苏辙,有黄庭坚、秦观、米芾。这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文学天团,同道不孤,往来密切,有诗词书画可对冲人生的无底黑洞。对他而言,豪放婉约只是便于分门别类的标签,历史、风景和人生高度交融之后,真情真意就会倾泻而出,就会无比动人。
现在的人们会更强调苏东坡斜杠的一面,说他是旅行达人,是月夜徘徊者,是美食UP主。直到最近,我看到了一则消息——另一位苏东坡“复活”了。他翩翩然登场,人们惊叹,那个“羽化而登仙”的东坡居士回来了,那个“我欲乘风归去”的苏子瞻回来了,那个“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苏东坡回来了,他成为第五届伯鸿书香奖的颁奖嘉宾。
他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全国首位“3D超写实数字人苏东坡”。
他的身后,是一家刚刚走过一百一十年奋斗之路的传统文化出版重镇面向未来的壮志雄心。2022年8月,值中华书局110周年局庆大会之际,中华书局正式向读者推出全国首位“3D超写实数字人苏东坡”。
数字人苏东坡的诞生殊为不易,诗文画像史料浩如烟海,但想让“苏东坡”符合读者的想象与预期,行动挥洒自如并且开口说话,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中华书局古联公司70多亿字的古籍大数据资源成为了整个项目的基础,在此之上,提炼苏东坡的角色线条、确定外形轮廓与体态、上色、着装、添加习惯性动作,再经过设计师绘制原画立绘及人物三视图,“数字人苏东坡”3D数字模型基本成型。结合众多专家学者的审核意见,在多重打磨之后,一个栩栩如生、质感十足的“数字人苏东坡”终于问世。他有200多个表情体,还接入了身体动作捕捉和面部动作捕捉技术,他可以通过表演者的语气、丰富的表情及肢体动作来传情达意。
作为一个数字IP形象,除了拥有一副好看的皮囊,还需要一个有趣的灵魂,虚拟数字人也需要内外兼修,才能被赋予强大的生命力。找到与中华书局自身品牌定位高度契合的文化符码和精神源流,“数字人苏东坡”就不再只是冷冰冰的动画形象,它有了人类的“魂”,他可以在谈笑之间,吟诵那些穿越千年的诗词歌赋,他甚至可以与读者交流互动,建立起来深层次的情感连接。
苏东坡“复活”了,“复活”是为了“重逢”,重逢那些薪火相传的微芒与光亮,重逢那些打败时间的绝妙好词和动人篇章,重逢那些文化之旅中的千古风流人物,重逢文学、文化与文明的决定性瞬间,在那里,前人为后世留下了丰厚的精神矿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复活”后,数字人苏东坡接到一项新任务,担任第五届伯鸿书香奖的颁奖嘉宾。
本届伯鸿书香奖的主题正是“你好,苏东坡”。苏东坡曾说自己“一生忧患,常倍他人”,但他的作品里旷达开阔的内容却治愈了太多陷入“情感内耗”的现代人;他说“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这让今天的年轻人都觉得他可亲可近。他既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放气概,也有“不思量,自难忘”的细腻婉转。在那个群星闪耀的时代,作为一个“百科全书”式的文化人物,苏东坡一直闪闪发光,历史、风景与人生,让他超脱不羁,让后人沉浸共情。
陆费逵
时代洪流下的坚守与传承
“伯鸿”,是中华书局创办人陆费逵的字,提到中华书局,就离不开它的创办人、近代中国出版界的名人——陆费逵。1912年1月1日,陆费逵宣布成立中华书局,自任书局局长。他在书局成立的宣言中说:“国之根本,在乎教育;教育根本,实在教科书。教育不革命,国基终无由巩固;教科书不革命,教育目的终不能达到也。”
陆费逵创办中华书局的意图就在八个字——“书业进步”、“提振国家”。
他说过一段很有名的话:“我们希望国家社会进步,不能不希望教育进步;我们希望教育进步,不能不希望书业进步。我们的书业虽然是较小的行业,但是与国家、社会的关系,却比任何行业为大。……此项工业为以知识供给人氏,是为近世社会一种需要,人类非由此无由进步。一切人类大事皆以印刷纪述之,一切人类知识皆以蓄积之,故此为文明一大因子。”
陆费逵
张新颖教授写了一段文字,用来描述作家沈从文。我看到陆费逵先生的故事后,立即就想到了这段话——简单地说,他把自己放进了悠久历史和传统的连续性之中而从精神上克服了时代和现实的困境,并进而暗中认领自己的历史责任和文化使命。(《沈从文的后半生》)
陆费逵先生也认领了自己的历史责任和文化使命,有人创造文明,有人延续文明,有人传播文明,从经史子集到苏东坡,再到陆费逵先生,我似乎看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线,源头是中华文明的源泉,有人取一瓢饮之,陆费逵先生及中华书局同仁则是提水浇灌更多片干涸的土地,呕心沥血一百一十年,终于蔚然成林,枝繁叶茂,渐渐开出更多的花,结出更多的果。
陆费逵的口头禅永远是:“无论怎么样,我都忍耐得住。”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在经营书局的过程中,他有多次投身其他行业的机遇,但他丝毫不为所动,这是他的信条,这是他的志业。在他的故事里,我读到了一种如今极为稀缺的见识、志气和格局。
陆费逵将自己的出版事业放在教育、启蒙的逻辑里去思考,于他而言,出版不只是一门生意,不只是一个商业,而是关于启蒙、关于开化、关于文明的大事。
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辞海》的编纂和发行可谓一件大事。编纂肇始于1916年,在陆费逵主持下,经百余人前后20年的不懈努力,于1936年正式出版,声震海内,名重一时,成为中国出版史上的一件大事。
无独有偶,日本也有一部讲述编辞典的电影,名为《编舟记》,编舟渡海,是一场字词的大航海,用来形容陆费逵先生和他的出版事业,也是十分贴切。
此外,陆费逵还以整理和出版中华典籍为己任,他认为典籍存则文化存,典籍亡则文化亡,所以不遗余力地整理出版了《四部备用》和《古今图书集成》等一大批古典丛书。此后,古典文献书籍整理出版成为中华书局的著名品牌,并一直延续至今。
在舒新城所撰《陆费伯鸿先生生平略述》里,他忆及陆费逵在日常信件往来中,“对公司同人,不论公私信件,致人均称某先生或某兄或某弟,自称弟或兄”。陆费逵先生平和谦让,自带一种感召的力量,他邀请高人加入出版事业,也是周全客气,因此成就了诸多美谈。
为传承和发扬陆费逵先生献身书业、推动文化繁荣的精神,营造全民阅读的良好氛围,2013年由中华书局、桐乡市人民政府共同设立“伯鸿书香奖”。这是一个社会公益文化奖项,邀请知名学者担纲顾问,并与阅读推广人组成工作委员会和评审委员会,发现和表彰推进全民阅读的民间力量,并举办主题阅读活动。自2013年启动首届“伯鸿书香奖”活动以来,已成功举办四届,涌现出越来越多的组织和个人为全民阅读助力。
伯鸿书香奖
全民阅读面向未来和远方
苏东坡的生命之光,伯鸿先生的书业信念,桐乡市的文化蓝图,加上数以亿计的全民阅读参与者,凝聚在一起,就是“伯鸿书香奖”这场“爱读书、读好书、善读书”的文化盛事。
“伯鸿书香奖”的历届主题中,“阅读丰子恺”、“阅读《论语》”、“阅读《诗经》”、“阅读《史记》”一面探寻中国人的精神源流与传统延续,一面聚焦现实人心的观照与洞察。这里有关于生命的思索,也有对于历史的敬意,这里有《秦风·无衣》《周南·螽斯》的琅琅书声,也有深思自得为主、注疏解说为辅的原典研读。作为一项面向大众、普及经典古籍的阅读公益活动,历届“伯鸿书香奖”的获奖者大多来自民间,他们从事不同的行业,利用闲暇时光推广阅读,他们让经典名著的魅力散发到每个角落,让阅读的力量伴随每个人的终身成长。
建设书香中国,倡导全民阅读,普及经典古籍,关注中华文化,接续精神源流,应对未来变化,不仅功在当代,而且利于千秋。
全民阅读需要专业且真诚的引领者,阅读是从一个好句子、一个好故事、一本好书、一系列好书起步的思维跃迁和头脑风暴。苏东坡有“八面受敌”读书法——“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每次作一意求之”,每一本书要读上好几遍,每一遍都只带着一个主题去探求、去研究。陆费逵先生及同仁,从文明的长河里含英咀华,从一个口号、变成一项行动,再变成一代人的习惯,立足传统,才能汲取足够的力量开创未来。中华书局等一批具有学术性、引领性的机构,从知识的海洋里萃取精华,为文化创新提供智慧和养分。历届“伯鸿书香奖”的参与者发起和组织更多读书爱好者参与到一场又一场的阅读活动里,全民阅读才得以成为现实成为日常。
当阅读成为每个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它就不再只是个体的精神消费行为,它会产生新的链接,让一本好书遇到更多读者,让一个读者遇到更多本好书。人在阅读中不再是孤岛,文字、文化、文明也将通过共振、共鸣和共享的方式,连接传统与经典,面向未来和远方。
第六届伯鸿书香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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