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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知识丨​吴战垒：浑茫迷蒙的西湖雨景图——读张可久小令〔红绣鞋〕《西湖雨》
发布时间：2023-09-22 14:34:25 来源： 文史知识 作者：吴战垒


张可久，字小山，大约生于元世祖至元初（1270年前），卒于元顺帝至正初（1340年后），庆元（现在浙江宁波市）人。仕途很不得意，于是他就放怀诗酒，浪迹江湖，晚年长期住在杭州。张可久一生专力从事散曲写作，尤其擅长小令。张可久善于吸收诗词的声律、句法和词藻，并将这些有机地融入散曲创作中，使散曲诗词化，淡化了散曲质朴浅俗的本色特点。但他的作品典雅而不失自然，清丽而不入俗艳，形成了文人散曲的新风格，对元代后期曲坛和明清散曲作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张可久的散曲题材比较狭窄，大多为写景抒怀之作，吟唱西湖风景的作品特别多，他的一个散曲集子就命名为《苏堤渔唱》。现代曲学家卢前说：“欲识钱塘真面目，文湖渔唱两家知。”把张可久和另一位散曲家乔吉推为描写西湖的专家。（文湖，指乔吉，他有《文湖州集》；渔唱，就是指张可久的《苏堤渔唱集》）
现在让我们来欣赏他写西湖雨景的一首小令：                                                              
红绣鞋·西湖雨

删抹了东坡诗句，糊涂了西子妆梳。山色空蒙水模糊。行云神女梦，泼墨范宽图。挂黑龙天外雨。

苏轼写过一首赞美西湖风光的著名诗篇《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首诗对西湖美的本质和形态作了绝妙的概括，被誉为“西湖千古定评”，“西子湖”的美称从此传遍天下。宋代的陈善说：“要识西子，但看西湖；要识西湖，但看此诗。”（《扪虱新话》）元代散曲家吟唱西湖之美，几乎都把苏轼的这首诗当作一种审美规范。张可久这首小令虽然也受到苏轼的影响，但是他捕捉住暴风雨中西湖别具风致之美，以独特的艺术视角和多样化的艺术手法，淋漓尽致地抒写了自己的审美感受。
“删抹了东坡诗句，糊涂了西子妆梳。”作者不直说暴雨倾泻在西湖上，却说苏轼（东坡）赞美西湖的诗句被涂抹坏了，诗人笔下这位“西子”美人的梳妆也变得模模糊糊，看不分明。老天爷似乎有意跟这位大诗人开玩笑，下一场暴雨来删改他的诗句，把西子的美貌遮盖起来。这样来写西湖的暴雨，真可谓别出心裁。这个突如其来的开头，给人一种暴雨骤然而至的感觉，而用语的俏皮风趣，也富有散曲的韵味。
“山色空蒙水模糊”，承上启下，化用苏轼“山色空蒙雨亦奇”的句子，暗暗点出一个“雨”字。“山色空蒙”，形容雨中山色若有若无，似隐似现；“水模糊”，形容湖光水气混沌一片，模糊难辨。从山和水两个角度，写出对西湖雨景的视觉感受。接着则进一步把这种模糊的感受具体化：“行云神女梦，泼墨范宽图。”战国时宋玉的《高唐赋》写楚王梦见巫山神女，神女自称“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行云神女梦”，形容雨中的西湖展现出一种飘忽的神话意境和梦幻般的惝恍迷离之美。“泼墨范宽图”，范宽是宋代著名的山水画家，擅长画中原一带雄浑奇伟的山水，显得气势非凡。泼墨，是中国画的一种技法，用笔饱蘸水墨，纵横挥洒，其势如泼，淋漓而不见笔路。这里把西湖雨景比作范宽的泼墨山水图，是从另一个角度写雨景的雄奇变幻，大气磅礴。如果说“行云神女梦”，是一种朦胧的阴柔之美，“泼墨范宽图”则是一种粗犷的阳刚之美。这都是就虚拟的意象着笔，却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写出了西湖雨景的变化多姿，既丰富了审美意蕴，也深化了审美感受。
“挂黑龙天外雨”，明点“雨”字，可谓篇末点题。黑龙，形容天边下垂的乌云。夏天的阵雨，又名挂龙雨。“天外雨”，是说这雨好像从天外飞来，很突然，又很有气势。这就不是泛泛地写西湖雨景，而点出夏天阵雨的特征。同时这句暗地化用苏轼《有美堂暴雨》中的诗句“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同在杭州，同是夏天，时间地点情景都很贴切，显示了作者善于化用前人诗句的巧妙手腕。
这首小令题为“西湖雨”，前五句不犯正位，不出“雨”字，直到结尾才轻轻点出，显得迷离扑朔，有效地渲染出雨幕中西湖的神秘之美。在写法上则虚写和实写交错进行，“删抹了东坡诗句，糊涂了西子妆梳”，“行云神女梦，泼墨范宽图”，四句都是从虚处着笔，重在传西湖雨景之神；“山色空蒙水模糊”和“挂黑龙天外雨”两句则为实写，前一句暗点“雨”字，后一字明点“雨”字，但都是点到即止。通篇六句，写来虚虚实实，错错落落，以虚写为主，实写为辅，显得空灵幻变。这种构思和写法都是为了创造西湖夏日雨景所特有的那种神奇梦幻的意境，以达到意与境合、笔与意化的艺术效果。此外，从用韵上看，通篇押“鱼模”韵，又用了“糊涂”“模糊”“空蒙”“泼墨”等韵部相同或相近的词组，更增加了浑茫迷蒙的雨景气氛。

——本文刊于《文史知识》199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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