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出身江南书香之家,从小受到中国传统经典的熏陶,少年时又有机会入教会学校,打下良好的外文基础。年未及冠,考进第一流的清华大学外文系就读,在校期间,从众名师游,更有博览群书的机会,使他在校期间不仅所写诗文峥嵘,而且已能发表具有批判与识别眼光的考据文字。毕业之后,考取庚款留学英国牛津大学,就读于埃克塞特学院(Exeter College),完成学业后又留法进修一年。如此充实的学历,益之以深厚的禀赋以及后天的勤奋,使他成为罕见的奇才,在国际上被称为“很可能是20世纪中国最博学之人”(arguably the most learned man of letters in twentieth-century China)。
我平生读史每恨仅能从不完备的文献中揣摩情势,遥想古人古事。今钱锺书已成古人,回首前尘,庆幸曾与钱先生音容相接,故不仅能读其书、知其人,亦曾亲闻其咳唾,聆听其言、得观其行。十余年之间,虽天涯相隔,仅有四次趋府侍谈的机会,然书信往还不辍,仍保存钱先生许多长函短简,笔墨亲切,温语奖饰,屡言吾侪交谊,心殊感之。钱先生在《谈艺录》新版引言中提到我,说是“远贻新刻,济吾所乏”。我于通讯时,偶尔寄书与文给他,但他从不开想看的书单,我只有想当然耳。有一次,他来信说:“上周加拿大学人来赠Irving Howe,World of Our Fathers,述犹太人移殖美国事,颇饶趣味。先生博览,想早寓目。其导言中引Peter Gay,Freud, Jews, and Other Germans,不意今晨忽奉远赐此书,故人深情厚意,大似telepathy, E.S.P.,所谓心心相印者,非耶?”真是巧极,后来我又寄他彼得·盖伊(Peter Gay,1923—2015)著作多种,他尤喜读我最欣赏的盖著《史学风格》(Style in History)一书,并加援引。